范蠡是個好鬼,也是個好閻君。
至少伊摯是如此認(rèn)為的。
范蠡接過了伊摯一半的工作,又從老二那里接管了一座城,改了個名字叫做宛城。于是老二也覺得范蠡是一個好鬼,地府幾千年難得一見的好鬼!
范蠡并不想做個好鬼,他很想做個懶鬼。但當(dāng)身邊的同僚大多數(shù)都是懶鬼的時候,作為晚輩想不勤快是不可能的。
伊摯安慰他:“熬吧,熬到新的閻君上任就好了,我就是熬了快八百年,才熬到你來的?!?p> 伊摯想起了往事,有些傷心。姬旦死下來沒多久他就成了閻君了,到現(xiàn)在秦朝都亡了,還沒休過一天假。
范蠡懷著對未來的期待和絕望在閻君殿見到了第一個要閻君親自過目的鬼。
這個鬼看著很年輕,瘦瘦的,高高的,臉很白。
瘦高的小白臉對著閻君們躬身一拜,道:“秦、嬴子嬰見過諸位閻君?!?p> 老大看了看他,問道:“你的功過已經(jīng)審決,為中上等,暫居地府,陰壽盡時投胎,可入良善人家??捎挟愖h?”
子嬰頓首道:“皆憑閻君審決,我只有一事相求,還望閻君允許?!?p> 范蠡好奇的問道:“何事?”
子嬰面色誠懇道:“我想見始皇帝與扶蘇公子。”
伊摯放下了手里的卷宗,注視子嬰道:“大秦亡在你這,雖是趙高胡亥之過,但你總歸是亡國之君,不怕他們欺負(fù)你?”
子嬰再叩首道:“大秦亡國,子嬰有過錯,愿聽始皇帝發(fā)落,還望閻君垂憐。”
老五道:“可以倒是可以,大秦的君臣現(xiàn)在都在服勞役贖罪,一會讓鬼卒送你過去吧,說話注意點,老嬴最近心情不太好,別遭了打。”
子嬰很迷茫的被帶去姬旦的工程隊了,我們都很好奇嬴政見到他會發(fā)生什么。
姬旦當(dāng)時見到大秦的君臣都被發(fā)配過來背石頭的時候,差點笑的背過氣去。現(xiàn)在每天都提著鞭子四下亂晃,也不挑釁嬴政一伙,只是沒事就在眼前轉(zhuǎn)。嬴政等人受到了嚴(yán)重的精神折磨,據(jù)說背石頭的時候牙齒咬的特別厲害,整個一被虐待的模樣。
范蠡還是頭一次看見老大的鏡子,在從鏡中看見工程隊的時候,很驚訝的說道:“還有這種寶貝!”
老二略帶鄙視的說道:“你才成天仙不久,見過的世面太少,以后見多了就好了!”
范蠡喃喃道:“所以你們以前總是這樣躲起來偷窺???”
老大有些尷尬,鏡子這玩意是他鼓搗出來的。
老六哈哈笑道:“那都不重要!看戲!看戲!”
嬴政一伙正聚集在工地的一個角落喝水,別的鬼都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同樣是被罰過來背石頭的,嬴政一伙顯得特別優(yōu)秀!
強弓勁弩,甲胄戈矛,敢和地府正規(guī)軍干一場的目前就只有嬴政君臣,戰(zhàn)績獨一無二,連鬼神郁壘都給砍飛了!
扶蘇第一個看見了子嬰,然后飛快的跑過去,拉住子嬰的衣袖,急切的問道:“子嬰,你怎么也下來了?大秦如何了?”
嬴政領(lǐng)著商鞅等人繞著子嬰圍了一圈。
送子嬰來的鬼卒飛也似的逃了,現(xiàn)在嬴政一伙在地府堪稱一霸,一般鬼都怕。
子嬰跪在地上,面色凄苦,說道:“子嬰無能,愧對始皇陛下與公子,大秦亡了……”
扶蘇一陣眩暈,嬴政面色也差的很。嬴政扶著扶蘇,問道:“如何亡的,你卻說來。”
子嬰道:“二世皇帝被趙高殺害之后,趙高欲以我為傀儡,扶我繼位,我繼位后又改成秦王,暗中籌備,殺了趙高。但各地已烽火四起,子嬰無力回天,劉邦領(lǐng)兵攻到咸陽城下,我無兵可擋,只得出降?!?p> 商鞅高聲問道:“駐扎在北境的三十萬秦軍呢?派去嶺南的六十萬秦軍呢?”
子嬰道:“趙高等人矯詔賜死扶蘇公子,逼死蒙恬將軍之后,北境的秦軍就已離心離德,不愿再效死。至于嶺南……”
嬴政擺了擺手,道:“我來說,嶺南那里,我生前給任囂和趙佗下了死命令,盡一切手段開發(fā)嶺南,嶺南不定,即便是中原大亂也不許返回。何況嶺南路途遙遠(yuǎn),六十萬大軍回返需要的糧草也是問題,任囂和趙佗不回兵是對的?!?p> “唉”商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大秦做到了他夢想中的一統(tǒng),卻未能持久的統(tǒng)治下去,法家之學(xué)是對的,卻又好像是錯的。
商鞅的身影有些落寞,張儀過去安慰他。張儀比商鞅要看的開,所謂天下,不過是合了又散,散了又合。周有八百年天下如何?商有六百年江山如何?還不是煙消云散。
我們都很理解張儀的思維,他是縱橫家,天下太平了,他就沒有發(fā)揮的空間了,他其實是嬴政一伙里最適應(yīng)亂世的。
扶蘇緩緩?fù)崎_了嬴政,一步一頓,走到石料前,找了塊石頭背起來,默默的干活。
我突然很擔(dān)心扶蘇,他看起來并不是很好,扶蘇在懷城做的一直很有條理,這一次受的打擊有點大。
看了看妲己,她也有些擔(dān)心。
“你一會去看看扶蘇,給他帶兩壇酒,安慰他一下?!?p> 妲己點頭說道:“是,君上!”
我又看向鏡子。
嬴政一伙無不陷入了沉默之中,張儀突然問子嬰道:“你是怎么死的?”
子嬰掩面道:“項羽逼退劉邦,兵入咸陽,屠城縱火,我亦被他逼死。”
張儀又問道:“項羽此人如何?”
一群鬼又圍著子嬰,等著他介紹一下這個項羽。
“項羽本名項籍,和他叔父項梁起兵作亂。后來在巨鹿擊敗了章邯王離,天下震動。此人歷來身先士卒,勇力遠(yuǎn)超常人?!?p> 張儀和商鞅互相看了看,又瞄了瞄嬴政,彼此點了點頭。
老二笑道:“看來等項羽死下來,還有一場好戲看?。 ?p> 老五也道:“秦始皇帝大戰(zhàn)西楚霸王,哈哈!不敢想!不敢想!”
伊摯默默扶額,范蠡沉思了一下說道:“我看項羽是輸定了,嬴政現(xiàn)在是地仙啊!站在那不動,項羽都打不動他?!?p> 老七點頭表示贊同。
我想了一下嬴政和項羽大戰(zhàn)的場景,范蠡說的很對,以嬴政當(dāng)前地仙的修為,項羽怕是撐不住一個回合。嬴政的戰(zhàn)斗力,放在這個時代,可謂是翹楚了。
天帝往地府又下了一條批復(fù),是關(guān)于接觸黃泉之國的,之前嬴政一伙給天帝發(fā)了申請,現(xiàn)在批下來了,速度相對以往來說要快了不少。大概天帝對東面突然出現(xiàn)的鄰居也比較關(guān)注吧,給的待遇比蘇秦一伙還要好,安排同行帶隊的神仙只有一個,來頭卻大的嚇人。“西極勾陳大帝”,天界為數(shù)不多的大羅金仙之一,最能打的神仙之一。勾陳上宮主掌天地人三才、一切兵戈戰(zhàn)爭事。上次對西方諸多神界的威懾就是勾陳上帝一個人完成的,據(jù)說是一刀在手,砍了整整一個圈。
老大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道:“這是要搞事情??!把勾陳放出來,真的不會出事么?”
范蠡很好奇的問道:“老大和勾陳上帝很熟悉?這位帝君不太靠譜么?”
老大回憶了一下,說道:“還行吧,很久之前我們就認(rèn)識了,那時候還沒天界,勾陳……就是個冷血的神仙,在他眼里,神仙和螻蟻沒什么區(qū)別,他自己也是螻蟻之一?!?p> 老二在一旁不停地點頭,表示老大說得對!
老七道:“勾陳帝君很喜歡打仗么?”
老大晃了晃腦袋,道:“不,勾陳雖然主掌一切兵戈戰(zhàn)爭事,但他最討厭的就是戰(zhàn)爭?!?p> 老五疑惑道:“那還擔(dān)心什么?聽起來不像很能搞事的樣子!”
老大的表情頗為復(fù)雜,一半懷念一半惆悵的說道:“勾陳最討厭戰(zhàn)爭,所以他總是爭取最快的了結(jié)戰(zhàn)爭,而他了結(jié)戰(zhàn)爭的方式,就是把一切存在的敵人和潛在的敵人統(tǒng)統(tǒng)打倒,打服,讓他們再也不敢有生事的念頭?!?p> 老六:“我怎么覺得……這是個大號的嬴政啊,這兩個撞到一起,會很有火花的吧!”
伊摯很嚴(yán)肅的表態(tài):“這也不失為一種方式,消弭戰(zhàn)爭有時候就是一方把另一方徹底的打服或者毀滅。嬴政滅六國之后的那些年,就少了很多征戰(zhàn)?!?p> 我對伊摯的看法表示贊同,雖然秦統(tǒng)一之后也沒撐過多少年。
“所以,勾陳帝君什么時候下來?嬴政他們的刑期還需要一段時間。”
老大又掃了掃公文,道:“上面說勾陳還需要整頓天界武備,大概會在天界的一百天之后下來?!?p> 我:“那正好,不耽誤,先知會嬴政一聲吧,背石頭之余也可以先做準(zhǔn)備嘛。說起來,蘇秦他們走了之后就一直沒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樣了?!?p> 老六:“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楊戩和太白兩個金仙,還有五百天兵,再加上諸子的謀略,安全程度很高。”
伊摯想了想,笑道:“別忘了還有蘇秦的嘴,他和張儀說的話,真是一個字都不能信!”
我們都點了點頭,這兩個鬼就是幾千年來的一對奇葩,也不知道鬼谷子是怎么把他們給教出來的,做人做鬼,全憑一張嘴!鬼話連篇,無往而不利。
我?guī)еЪ喝チ思У┑墓こ剃牐瑤е鴥蓧?,妲己帶著小狐貍?cè)フ曳鎏K喝酒,我則是找到嬴政。
“老嬴,你們寫給天帝的申請批下來了!”
嬴政本來郁悶的臉緩和了下來,道:“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發(fā)?天界可派遣了護衛(wèi)?”
我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坐下說話,我和他一人一塊石頭,極其不雅的對著坐下來。
“別著急,天界給你們派了個領(lǐng)隊,大概得一百年之后才能來,你們先準(zhǔn)備準(zhǔn)備?!?p> 嬴政臉色有些黑,道:“就派了一個???”
我解釋道:“這一個頂?shù)纳弦蝗?!西極勾陳大帝,天界最能打的大羅金仙之一。勾陳帝君帶著你們,你們可以干掉整個黃泉之國?!?p> 嬴政眼睛一亮,道:“可以這樣么?”
我:“別當(dāng)真,我就是隨口說說,作為神仙,不能總想著滅了人家的國度?!?p> 嬴政道:“君上,神仙壽命無窮,受用無窮,為何從無建功立業(yè)的念頭?”
“神仙求的,是太上忘情,這個情不僅僅是感情,而是一切有與無的念頭。只有忘情才能領(lǐng)悟大道,成就仙位。你如今也是地仙,難道就沒有半點的感受么?”
嬴政低下頭,感慨的說道:“胡亥死后,我就知道大秦的天下不保,在房間里獨自呆了三天三夜,才終于知道何為放下人間種種,也因此成就了地仙?!?p> 我道:“你活的太短,等你也活上幾千年,就會看得更開一些,放下的也就更多一些。我很期待你的進展,閻君們都很看好你成為新的閻君?!?p> “多謝諸位君上厚愛?!?p>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忙。不好總拉著他偷懶,畢竟別的鬼都在干活!
姬旦行禮說道:“君上,我想調(diào)回去做判官?!?p> 我詫異的看了看他,現(xiàn)在工程隊已經(jīng)步入正軌,事務(wù)雖多卻并不十分繁雜,與判官相比,算是極為輕松的差事,姬旦怎么會不想干下去了。
姬旦看出我的疑問,說道:“在這里雖然不是十分忙碌,但日子久了,也頗為枯燥,還是做個判官有意義些。”
我點了點頭,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地府需要這樣肯給自己加擔(dān)子的鬼!姬旦雖然修行資質(zhì)不高,但也是個精通政務(wù)的高手。簡直是個小號的伊摯,做個判官非常夠格!
“好,等我和其他閻君商議一下由誰接你的班,就調(diào)你回去做判官,你再等上幾天。”
“多謝君上?!?p> 我笑問道:“嬴政一伙在你這干活怎么樣?是不是有種報復(fù)的快感!”
姬旦也笑道:“開始的時候有一些,畢竟是秦國斷了我周朝的宗廟,只是后來想了想,八百年的天下已經(jīng)遠(yuǎn)超夏商。人間自五帝至今,何曾有第二個八百年的王朝,也該知足了,人間沒有永遠(yuǎn)不變的事物啊?!?p> 我道:“你的悟性很好,可惜資質(zhì)有缺。不過也不要緊,等到人間戰(zhàn)亂平息,我們會冊封新一批的鬼神,雖然比不得仙道,卻也是一種果位?!?p> 姬旦點了點頭,笑道:“做做鬼神也不錯,其實有時候很想豬·去投胎,看看會不會有成仙的緣分。只是,人間的仙緣太少,不敢冒險?!?p> 我安慰他道:“暫時等待吧,道祖?zhèn)円苍谠噲D簡化成仙的難度,天界的神仙缺的厲害,散仙都被拉去干活了,現(xiàn)在去天界,找不到一個閑人。”
姬旦笑著點頭,很是開心的干活去了,沒有監(jiān)督,總有些罪鬼想偷懶!
妲己和扶蘇喝光了帶來的兩壇酒,現(xiàn)在正在給扶蘇講述自己的悲劇,已經(jīng)說到了伯邑考被封為紫薇大帝之后的時段了。
我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才迷迷糊糊的轉(zhuǎn)過頭來,道:“君上,我…我在安慰扶蘇呢,你…你別打岔!”
扶蘇已經(jīng)不再那么萎靡,我能感受的到,他的修為在快速的增長,看來也放下了不少東西。
扶蘇看見我,施禮說道:“有勞君上掛懷!扶蘇妄為,給君上添麻煩了?!?p> 我笑道:“是填了不少麻煩,懷城現(xiàn)在每天都堆積了很多事務(wù)?!?p> 扶蘇表示刑滿之后就馬上回去干活!
我道:“我打算和其他閻君商議一下,將城池的管理權(quán)下放,圍繞十二座城池劃地府為十二州,列在之前分劃的郡縣之上,設(shè)立十二位主官,處理十二州政務(wù),最后在閻君殿匯總復(fù)查。你做好準(zhǔn)備,以后要更加忙碌了?!?p> 扶蘇笑道:“君上放心,愿效死力?!?p> 我大笑道:“哈哈,這個詞用的好,如今可不就是在效死力!”
扶蘇也跟著哈哈大笑!
小狐貍偷偷爬上酒壇,貪婪的聞著酒香,自從上次嘗過酒的滋味,就儼然一副小酒鬼的模樣!
腳下一劃就跌進了酒壇,好在里面的酒已經(jīng)空了。笑罵著把它拎出來,和扶蘇道了別。扶起妲己,拎著小狐貍,離開了工程隊。
妲己的酒量居然比扶蘇差了這么多,各自一壇酒下去,扶蘇什么事沒有,她卻醉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他們是誰安慰誰,以前看他們喝醉的時候,都是一起趴在地上的??!
“君…君上,好…好久沒和妲己喝過酒了,陪…陪我再喝點好不好?”
我看了看她紅透了的臉頰,無奈說道:“好,等你酒醒了的,找個時間,我陪你喝個痛快!”
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她只是自顧自的搖頭晃腦,一會靠在我肩上,一會又歪倒在另一側(cè)。
自從在天界哭過之后,她就幾乎不再提起伯邑考了,我曾一度以為她快明白什么是忘情,可過了這么久,忘情法還是停留在入門的階段,沒有絲毫的長進。
老師當(dāng)初告訴她的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參悟過。
情是尋常事,不過因人生,情來情去情在,情存情滅情無。說起來我也只能明白一半。
情是尋常事,不過因人生。一切的情都是因人而生,即是因我而生,執(zhí)著于情,情便濃烈如酒,淡然于情,情便清淡如水。若是忘情,情便是有也無。
只是這情來情去情在,情存情滅情無。我還是無法理解,當(dāng)初修忘情法的時候并沒有很麻煩,很輕松的就修成了,如今想來,大概是因為我入道夠早,并未經(jīng)歷過那樣執(zhí)著的情吧。
唉,一想到情字,總是不可避免的想起老四和婦好,兩個人還是那副如膠似漆的樣子,像是身在家中,而不是在忘川水里。
很多鬼看見他們?nèi)绱颂鹈?,都嘗試著在忘川水里泡了泡,卻沒有一個堅持的下來的,最長的一個也不過泡了三天。
真是搞不懂老四和婦好是怎么做到的,忘川水誒!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