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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霜雪時

司命

來年霜雪時 一撫遺塵 2939 2020-04-23 17:17:18

  她猛然睜眼,額頭尚有冷汗,臉頰卻有些濕潤。

  “醒了?”祁藜抬手將她眼角的淚痕擦去,溫柔笑了笑,站起身子。她心中一緊,拉住他的衣袖。

  祁藜回過頭:“怎么了?”

  “你要去哪?”孟舒妤緊張兮兮問了句,話一出口,她卻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笑道:“去給你端藥啊,我還能丟了不成?”

  從他手中接過藥,她想起夢中那句素未謀面,便垂著眼簾問:“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嗎?”

  “記得。十一歲那年,我被一群官宦子弟拉去灌酒,你幫我躲過一次?!彼鹧b蹙眉:“父親不許我喝酒,我還打算掀桌跟那群人打一架,結(jié)果你壞了我的好事,搞得我還要追出去跟你道謝?!?p>  孟舒妤一怔,原來……他都記得。她不滿道:“什么叫我壞了你的好事?”

  祁藜大笑,“好了,夫人,喝藥?”

  不知為何,苦藥入口時她心底卻有絲笑意。

  祁藜頓了頓,最終還是說道:“今日早朝時,我讓皇上賜我辭官回鄉(xiāng)了。私自帶你去邊境是我的過錯,原本該領(lǐng)受刑罰,卻也因戰(zhàn)功免去,辭去我的官職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只是……”他悲戚看向她:“明日就要離開京城,倒是苦了你?!?p>  她先是一愣,轉(zhuǎn)而笑道:“無妨?!?p>  “不是這個?!逼钷紘@息一聲:“方才大夫來看,說你如今有身孕,早些知道也罷了,偏偏我剛請求辭官,你原先在邊境時就傷了身子,路上跋涉對你也不好,我有些不放心?!?p>  是嗎?知道自己有身孕,她心中有些高興,聽他說這些話時,心里也是暖的,可她終究問道:“你如今心中……可還掛念著她?”

  “……那時非要寫休書,是我不好。喬蕁是我從小喜歡大的姑娘,聽說皇上要賜婚時,我是想過要拒婚,是她要我娶了你,待你好些。”

  她突然有些后悔問他。卻又聽他說:“只是,對你好并不只是因?yàn)樗切┰?。如果要齊眉舉案,我想便是自己也不該負(fù)了你與我的那些時光??墒?,喬蕁依舊是我必須堅(jiān)守的底線,我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傷害她,詆毀她。我……還是忘不了她。”

  “那我……也可以去試著理解你?!?p>  祁藜一怔,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雪,她卻欣然,曾經(jīng)的誤會與爭吵終于渙然冰釋。

  至于桌案上那句“點(diǎn)暗芳,千山白雪一紅妝;人似月,皓腕凝眉飾霜雪”,她后來問他時他解釋說,十二歲冬他在將軍府門外初見雪中的喬蕁,突然詩興大發(fā),卻也只悟出前半句,沒讀過詩書的他卻跟著他老爹看了不少戲,也聽歌女唱過溫婉的詞句,后半句其實(shí)就是用“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隨便改的。

  說到這里,他眼中又倒映出那人的影子,朱唇輕啟:“你厲害你自豪……嗯,我也自豪。”

  孟舒妤瞧見他的神色,隨口問道:“怎么,想她了?”

  “嗯?!逼钷家矝]有逃避。

  然而,似乎心里還是有些醋意,卻也落落大方地付之一笑。千金的心性不知何時慢慢磨去,如今也能對那些兒女情長表現(xiàn)得波瀾不驚了。

  她獨(dú)坐時,也會不自覺去想那個堅(jiān)韌隱忍的女子,想祁藜曾經(jīng)情緒失控時說給她聽的那女子的故事。有時竟也會心生崇敬之意,那該是怎樣一個女子?

  她身子不好。從那次邊境回來后就經(jīng)常無故頭發(fā)昏,離開京城的那一路,也確實(shí)傷了她的身子。而今那婦人也無可奈何地?fù)u頭:“夫人如今確實(shí)是難產(chǎn),這……怕是只能保住一個啊……”

  祁藜大吼:“不!我要你兩個都保住!”

  婦人滿頭冷汗:“這……老身實(shí)在是無能為力啊……”

  她忍著劇痛,顫著聲音道:“先……保住孩子吧……”

  所幸,孩子平安出生了,她也只是痛昏過去,祁藜大喜,以為一切終于結(jié)束,那婦人卻驚慌道:“夫人……夫人的血止不住啊,這可如何是好?”

  她恍然睜眼,看到他心急如焚的模樣。

  “阿舒?!?p>  她一怔,看向淚水倏然落下的祁藜,心中一動。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她。

  她不自覺笑了笑。“我……還想問你一句,”孟舒妤虛弱開口,“你可曾喜歡過我?”

  不知為何,祁藜沒有回答。

  “是不是,喜歡過,卻終究不是你的良人?原來如此。”

  “什么原來如此!她如今只活在我的夢中,可你卻是真真實(shí)實(shí)陪在我身邊的?。≡谖倚睦?,一個夢中才得以相見的影子怎么能和眼前真實(shí)的人相比?”

  孟舒妤心中一動,眉目展了些許,轉(zhuǎn)而說道:“你還是忘不了她吧?!?p>  祁藜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許久,他才低聲道:“我當(dāng)不起你對我的這份情?!?p>  “你也當(dāng)不起她對你的那份情。”

  孟舒妤閉上眼,靜靜回溯:“我原以為,世間男人的感情不可信,如今才知,他不過是沒有動過心罷了。我初嫁過來時,也曾想愿得一心人,后來才知你早已心有所屬。那會的我難免會有大小姐脾氣,可我不知為何,剛開始一直沒有沖你發(fā)脾氣,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是害怕失去。因?yàn)闆]有真正獲得,所以才去小心翼翼地守護(hù)吧。而她不能與你相守,就選擇一個人努力去承受,這樣守護(hù)的方法,似乎要比我更勝一籌啊。”

  祁藜一時無話,只是靜靜聽著。誰知她沖他笑道:“喂,不要皺眉啊,一副飽經(jīng)滄桑的樣子做什么?”

  如今正值仲秋,窗外陽光正好。祁藜眼中卻有一陣風(fēng)雪鋪天蓋地向他卷來。十二歲時娉婷的身影似乎就在他不遠(yuǎn)處。他只覺眉目間也覆上了霜雪一般,夢中的人守不住,眼前的人竟也留不住。

  “無論如何,這兩年來你對我的溫柔,我還記得,所以,我的感情也是值得的啊。我別無多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孩子?!?p>  “嗯?!?p>  一個字的承諾,勝過千言萬語。今生未了的心愿,愿來生有人與你共赴。

  “記起來了?”

  她恍然回神,卻見對面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后生不見了。只有一個青年人搖著扇子笑瞇瞇地看著她。

  “嗯?!彼龕澣换卮?。

  “那你可能放得下?”

  “我……不知道。也許……”可以吧。

  三個字尚未出口,掌柜就坐在她身邊,好心勸道:“如今你已到轉(zhuǎn)世投胎之時,記著這些繁雜冗事,豈非自尋苦惱,白白斷了后世?要不然,你來生有何心愿,我?guī)湍懔藚s,前塵就此拋卻了吧?!?p>  她笑道:“來生有處可去,有人相伴,一心一意,共赴紅塵,便足夠?!?p>  掌柜笑道:“自然好說。姑娘,留個名字?!?p>  “孟舒妤?!?p>  “出了客棧前面就是陰司,姑娘好運(yùn)?!?p>  “嗯?!?p>  客棧外,檐上還有依稀可見的白雪慢慢消融,而她終于要赴往新的一程。她回頭望了望,卻見客棧門上有匾額。先前進(jìn)去時竟未曾留意。

  匾額上題著四字:紅塵客棧。

  方才搖著扇子的青年人取過碗,提起桌上的酒壇緩緩倒酒,隨口問道:“你可知剛剛孟姑娘所說的也許后面是什么?”

  掌柜一怔:“我怎知道?”

  青年人搖頭,“她的結(jié)局尚好,按說是能放得下的?!?p>  掌柜愕然,連說話也語無倫次了起來:“你,你是說那也許后面……”

  青年人將一碗酒灌進(jìn)肚中,抬頭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向掌柜:“你卻白白應(yīng)了人家一個心愿,這第二十六筆帳,我可記下了?!?p>  掌柜欲哭無淚:“司命你不能這樣啊……”

  “至于這帳要怎么還——”司命突然起身,看向窗外,“又下雪了?!?p>  “喂,要怎么還???”

  “好說好說,”司命回頭,沖寒江雪斜笑,寒江雪暗叫不好,自己肯定攤上大事了。果然——“幫我寫命格就好了?!?p>  傳說,司命的神有兩個,大司命主生死壽命,少司命主姻緣禍福。寒江雪原本是少司命,因?yàn)榭床粦T人間的離別苦恨,便將它們交予時間去慢慢治愈,然而,生死并非自己所掌,故事終究留下了遺憾。寒江雪不愿再提筆,只說了句“余生只獨(dú)釣寒江雪”,就將自己的前塵拋卻,降作小神去人間游歷,寒江雪這個名字便也由此而來。大司命則是為圓少司命的心愿,方造此境。

  寒江雪站在司命旁,輕聲說道:“其實(shí),那喬姑娘說的也是,世間冷暖,無不動人。別離苦恨本是尋常,有時圓滿反倒不好?!?p>  司命愕然,轉(zhuǎn)頭看向終于開竅的寒江雪。只聽她又說:“算來,這十丈紅塵,終需三寸白雪相襯。紅白二字,浸透世間冷暖,又豈有比之更當(dāng)?shù)闷鸬模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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