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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崛起1874

第十三章 吃個橘子吧!

印象崛起1874 魚頭很大 3125 2020-04-30 16:30:00

  晚上,蒙馬特區(qū)皮嘉爾廣場附近的狡兔酒吧里,康斯太勃爾獨自一人喝的酩酊大醉。

  費舍爾沒有陪在他身邊,這位平時與他形影不離的藝術(shù)圈最佳拍檔,此刻,正與白天在沙龍結(jié)識的藝術(shù)收藏家們觥籌交錯,指望日后在他們身上獲得一些商機。

  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么會錯過?

  康斯太勃爾穿著襯衣和背心,背心的紐扣敞開著,領(lǐng)結(jié)歪到一邊,頭發(fā)也松散了,那件價格不菲的外套搭在吧臺上。

  他已經(jīng)不勝酒力,癱軟的趴著。

  “先生,醒醒!”酒保推推他。

  “再給我一杯伏特加?!?p>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

  他希望自己就這樣一直醉下去,不要清醒。他不敢想象明天醒來之后,會面對什么樣的局面?

  很明顯,他今天輸?shù)囊粩⊥康亍?p>  最使他難過的,不僅僅是輸了那幅畫,而是輸了人。

  他恨自己,在面對與透納相關(guān)的事時,自己為什么總顯得那么驚慌?為什么總是為了透納而情緒失控?

  他恨透納,為什么他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那么優(yōu)雅,那么從容,那么得體?

  他恨自己,那么多年了,為什么就不能贏他一次,哪怕半次也好!

  他恨透納,為什么老是陰魂不散的在出現(xiàn)在他周圍?以前在倫敦是這樣,現(xiàn)在到了巴黎還是這樣……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他。

  他知道,今天白天自己狼狽的樣子,都被透納盡收眼底,還有那個該死的記者。

  他們仿佛聽到來自他們兩個人的嘲笑聲,那嘲笑聲圍繞著他,使他眩暈。

  他知道,世界上一切的痛苦,本質(zhì)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他越喝越郁悶,越想越生氣。

  “再來一杯……”

  他趴在吧臺上,把臉埋在胳膊里。

  “來!吃個橘子吧,康斯!”一個聲音傳來。

  康斯太勃爾抬起頭,瞇起眼睛,透過酒吧煙霧繚繞的空氣,他看到一張年輕的臉,是威廉?透納。

  透納把橘子塞在康斯太勃爾手里。

  “走吧!去外面吹吹風,康斯!”

  透納一只手拿起康斯太勃爾的外套,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康斯太勃爾從褲子口里掏出五法郎,丟在吧臺上,踉踉蹌蹌跟著透納往出走。

  出了酒吧,兩個人沿著陡峭的石子路漫無目的的走著。

  他們一前一后,誰也沒有說話,一直走到塞納河邊,兩人并排坐下來。

  河岸邊的風輕撫著康斯太勃爾的臉龐,吹起他凌亂的頭發(fā),他清醒了一些。

  “我們?yōu)槭裁磿兂蛇@樣?康斯!”透納把一顆石子拋進河里。

  “變成哪樣?”康斯太勃爾面無表情的問。

  “我們現(xiàn)在像敵人一樣,可我們本來不應(yīng)該是朋友嗎?”

  “呵!朋友?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康斯太勃爾嗤笑一聲。

  透納轉(zhuǎn)過頭,盯著康斯太勃爾,“康斯,我一直拿你當朋友,以前在倫敦的時候是,現(xiàn)在到了巴黎也從來沒有改變過?!?p>  康斯太勃爾沉默了,這么多年以來,只有透納會親切的稱呼他“康斯”。

  他們曾經(jīng)是多么親密的伙伴,那一聲聲“康斯”,勾起了他的回憶。

  “從前的事,我都很模糊了。”他輕嘆。

  “我不信,康斯!在倫敦的時候,我們一起打撲克,一起爬山,一起野餐,一起背著畫架出去寫生,下雨了我們就躲在山洞里……這些你都忘了嗎?”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p>  康斯太勃爾不想聽下去,那些回憶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有些刺痛。

  “還記得嗎,學校放假的時候,你來我們家小住,我們還一起騎馬,那時你多開心?!?p>  “是的!是的!我都記得!”

  康斯太勃爾突然站起來,歇斯底里的大喊。

  “康斯……”透納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

  “我記得你們?nèi)叶紵崆榈目畲?,那是怎樣一個溫馨有愛的家庭???你出身貴族,你們家里富麗堂皇,父親高雅體面,母親慈愛親切,兄弟姐妹歡聲笑語,你們的熱情就是在提醒我,自己是個鄉(xiāng)巴佬,因為家離的太遠,連放假都回不去,需要住到別人家的鄉(xiāng)巴佬……”康斯太勃爾越說越激動。

  “別這樣,康斯,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們有什么不同!”

  透納也起身站起來,看著他。

  “有什么不同?呵!我今天就告訴你我們有什么不同!我的父親開一間小磨坊,母親是家庭主婦,全家有七個孩子要養(yǎng)。父親從來沒有正經(jīng)穿過一件西裝,而且他時刻都很暴躁,吃飯的時候把碗摔的當當響,母親天天扯著嗓子在鎮(zhèn)上為了幾毛錢跟小販吵架,三間房子住了七個小孩,家里沒有一天是安靜的,我們腳上的泥從來就沒洗干凈過……這,就是我們的不同?!闭f完,康斯太勃爾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康斯!”

  透納伸出手,想要擁抱,但康斯太勃爾胳膊一甩躲開了。

  “不要拿出這種慈悲的眼神來可憐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像我這種鄉(xiāng)下孩子和你這種天生的貴族,就不應(yīng)該成為朋友,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康斯太勃爾大聲咆哮。

  “為什么呢?我們出身差異,就不能成為朋友了嗎?要不要做朋友,這是我們兩個人自己的事啊。”透納無辜的攤開雙手。

  “我們兩個自己的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直有人拿我們比較!一直有人拿我們比較……”康斯太勃爾瀕臨崩潰。

  “我知道,康斯,但這種比較不是壞事,它并不妨礙我們的友誼,這是一種鞭策,可以讓我們進步。”

  “呵,鞭策?可這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笨邓固獱柵瓪鉀_沖。

  “怎么會呢?”透納不解。

  “你忘了今天的浮標嗎?這難道不是你對我的羞辱?”

  “康斯,我說了你或許不信,這個浮標真的不是我加上的,這幾天我壓根就沒去過盧浮宮!”

  “哈哈,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不是你加上的,還會有誰?你我都是畫了半輩子的人,你騙得了記者,可騙不了我!這個小浮標和整幅畫融合的天衣無縫,一看就是專業(yè)的技法,沒有個幾年的繪畫功底,根本就沒法辦到,你可不要告訴我它是哪家熊孩子的惡作劇,或者是憑空冒出來的……”

  “聽起來或許很荒唐,但它確實是憑空冒出來的!”

  “你為什么要找這種拙劣的借口來欺騙我呢?難道我們鄉(xiāng)下人天生就好糊弄?”

  “康斯,你別這樣!”

  “或者,這干脆就是你的小伎倆,你故弄玄虛,吸引媒體的眼球!對嗎?”

  “你怎么會這樣想我?”透納百口莫辯。

  “總之,我討厭你我之間的這種比較,還記得上學的時候,老師常說,我們是他教過最優(yōu)秀的兩個學生,他總是喜歡把我們倆的畫并排掛在教室里,讓同學們來評價……”

  “記得,以前我們……”透納正想回顧往事。

  “我憎恨這種感覺。”康斯太勃爾冷冷的打斷透納。

  “哦!康斯,以前你從沒告訴過我!”

  “我不喜歡和你比較,所以我來巴黎,我努力逃離你的陰影,可沒想到,你也來巴黎,為什么你不肯放過我?”

  康斯太勃爾不看透納,他一直盯著河面,塞納河靜靜地流淌,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風。

  “那只是個巧合,康斯!我并不是刻意跟隨你才來巴黎的,你知道我父親的生意……”

  “夠了!在學校,我們的畫就被掛在一起,到了巴黎的沙龍上,我們的畫又被掛在一起,被人品頭論足,被人指指點點,我覺得好累!”

  “康斯,我們?yōu)槭裁匆@樣針尖對麥芒呢?為什么你不把它理解成一種緣分呢?我們的畫一直在一起,十幾年了,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機會?有些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而我們這么多年,一直走不散?!?p>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康斯太勃爾低著頭。

  透納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好吧,康斯,我也該走了!”

  康斯太勃爾依舊低著頭,不理他。

  透納轉(zhuǎn)過身,順著塞納河邊,一個人慢慢走了。

  透納走出幾步之后,康斯太勃爾抬頭看向他的背影,清瘦挺拔,又有一絲落寞。

  他看著透納走遠,手上一直緊緊攥著透納給他的那顆橘子。

  還記得以前,因為貧窮,長期營養(yǎng)不均衡的他總是流鼻血。透納發(fā)現(xiàn)后,專門去圖書館查了醫(yī)學書籍,然后提著一書包的橘子到學校塞給他,很認真的跟他說,這是由于缺乏維生素C造成的毛細血管變脆,吃橘子就可以緩解。

  從此,他經(jīng)常出其不意的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橘子,揚在空中說,“來!吃個橘子吧!康斯!”就像今晚一樣。

  現(xiàn)在,康斯太勃爾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畫家,他想吃橘子的話,可以一箱一箱的買,他不缺維生素C,也沒再流過鼻血。

  他感到難過。

  他難過的是,回想起這些年,為了擺脫鄉(xiāng)巴佬的稱呼,為了爭一口氣,他活得太累了。

  他難過的是,無論自己怎么努力,內(nèi)心永遠局促不安,誠惶誠恐;而透納卻總是從容大方,安詳自在。

  他難過的是,有些人的貴族氣質(zhì)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學也學不來的。

  但讓他最難過的是,這個昔日的朋友,還和當初一樣真誠溫暖。

  康斯太勃爾吹著晚風,在河邊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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