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蕁忙問:“什么事?”登叔道:“今秋衣局的新款衣服被別人先賣了!”風菱問:“這是什么意思?”風蕁道:“登叔,您慢慢說,到底怎么了?”
登叔道:“今兒早在大街上,我接連遇見幾個人,都穿著咱們衣局,為今秋設(shè)計的新款衣服。我就納悶了,秋衫明明還未銷售,這些人哪里弄的衣服?于是便抓住一人問了,那人指了一家衣店,說昨兒在那買的,還說城里好幾家都上了這種新款,讓我比對著價錢去買!我不信,就挨個跑了遍,果真那些小衣店里都上了新款衣服,而且主銷的就是大小姐您設(shè)計的那幾款樣式!您說,這是怎么回事?見鬼了!”
風蕁問:“不是見鬼了,是有人偷了咱們的設(shè)計!可問到那些衣店從何處進的貨?”登叔遲疑不決,最后說:“好像是梁家。”
風菱厲聲道:“梁家的衣局一直是在做賠本買賣,早都該倒閉了,全靠梁家船運的生意茍延殘喘!他們這是狗急跳墻,什么陰招都使出來了!”阿良道:“即使是陰招,但梁家現(xiàn)在占據(jù)了市場,咱們的秋衫銷路基本被截了!”
風蕁道:“容我想想,我想先獨自靜靜?!?p> 風菱火急火燎地直奔了衣局。阿良邊走邊回頭望了風蕁幾眼,見她無助地坐在空蕩蕩的書房里,心里好不是滋味。
風蕁閉上眼睛,她要仔細回顧,這一連串的事情,絕不是偶然發(fā)生。梁家怎么得到的衣樣?必然是風家里有人叛主了。風家和那個曲家會不會有關(guān)系?鑒于巧事同時發(fā)生,梁曲兩家絕不可能毫無瓜葛。
千頭萬緒,紛繁復(fù)雜,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是哪家,都是來者不善,都是要擊垮風家,這一點毫無疑問!
風蕁暗下決心:“那咱們就較量較量!”
衣局里已經(jīng)亂作一團,女工聽說今秋的活算是白干了,東家不給發(fā)工錢,理由是女工泄露了衣樣。女工聽信了謠言,罷工聚眾鬧事。
風菱長劍一拔叫道:“造謠者你站出來!我們風家?guī)讜r虧待過你們?”
汪佩蓉道:“今秋的衣衫賣不出去了是事實!東家還冤枉咱們偷了衣樣,還能給咱們工錢?”
風菱道:“衣樣難道不是你們中的人偷給梁家的?難道衣樣它們自己長腿跑到了梁家?那個人,你有膽做無膽敢當嗎?”
風蕁恰時而至,撞見這場混亂。她鎮(zhèn)定自若,走到女工中間,緩聲柔語道:“為趕制這批秋衫,你們頂著炎熱,又時常熬到深夜,如此辛苦,皆是為了風家。再此,我謝謝大伙!工錢一分不會少大家的,等會大家就可以去賬房支取工錢。此時去支取的,自然不會有季度分利了,這也是咱們歷年的規(guī)矩。每年到了十二月底,衣局會根據(jù)本年的銷售情況,個人的表現(xiàn)情況,額外支付獎金給大伙,這個你們是清楚的。今年十二月底,分利照樣不會例外,但此時在衣服銷售前支取全部工錢的,按例則不能分?!?p> 汪佩蓉道:“也只有你們風家是按季度發(fā)工錢,在別人家都是領(lǐng)月利!”
風蕁道:“散工按日發(fā),短工按月發(fā),長工按季發(fā)。風家的工錢是不是高出別家,我相信大伙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雖然是按季發(fā),但凡是突遇家中有急事的,只要屬實,都可以在風家無限度預(yù)支,而且不收一分利。工錢照樣發(fā),欠的錢可以慢慢還。我記得衣局里先后有五六個姑娘家里急需用錢,衣局都是這么辦的,難道竟不是嗎?”
人群中那五六個姑娘羞愧地低下了頭,汪佩蓉又想狡辯,但是湊不到一句話。眼見大伙兒都散去各自忙了,她站在當?shù)?,很是孤立無援。
風菱道:“汪姑娘,領(lǐng)工錢,現(xiàn)在出門右拐去賬房!”汪佩蓉氣惱片刻,跑掉了。
風蕁道:“你這個當主子的,跟她置什么氣?!憋L菱道:“我看她最可疑,鐵定是她泄露了咱們的衣樣!”風蕁道:“就算是她,就算咱們查到,于當下也無濟于事,眼下解決這些衣衫才是當務(wù)之急。”
風菱問:“難道就不查了,就便宜了梁家?”風蕁道:“以德報怨不是生意人該有的風格!當然要查,但不是咱們?nèi)ゲ?,讓官府查!?p> 風菱道:“官府查?官府向來辦事拖沓,又利益糾纏,怕是查不出個明目!”
風蕁道:“咱們現(xiàn)在只須打草驚蛇,至于能不能抓住蛇,不重要。讓梁家驚一下,咱們好有時間辦自己的事。再者,聽說這個新任的江知府,已為民做了不少好事,或許真能依靠。”
風菱道:“皆是傳言!我當時要他出兵就你,他啰啰嗦嗦則個了不少道理!”風蕁笑道:“事實證明他判斷無誤。”
二人出了衣局,街上人頭攢動,并肩走了一會,已遇到不少穿著新款衣樣的人。風菱又是一陣生氣,風蕁突然住了腳步,回身定定看著遠去的人,心里已有了思量。
突然,人群中閃過一人,猛然間已靠到風蕁身前,毫不猶豫地扯下了風蕁的面紗。
風蕁彼時正陷入沉思,此時恍悟,忙將臉埋入抬起的雙臂里。
而這彼此的瞬間,風蕁用面紗遮住的面容,整整十一年,在這剎那間被公眾于世。
離她最近的,扯下面紗的汪佩蓉看得最清楚,她吃了一大驚,后退幾步,跌倒在地。
在她身后幾步之遙,是趕來找風蕁的阿良,他呆立人潮中,望著風蕁,只覺時間仿佛已靜止。
街旁酒樓里,梁家的二公子梁汐端起的酒杯,在他看到風蕁面容的同時,靜止在了半空中。
風菱奔到近前,看到風蕁的臉亦大叫一聲:“大姐,你的臉!你的臉不是被火燒毀了嗎?”
風蕁忙去尋面紗,可是風一吹,面紗被吹的更遠了。
阿良心道:“風蕁,原來你這么好看!”他健步如飛,穿過人群,拾住面紗,歸還風蕁。
風蕁低著頭對阿良道謝后,拿著面紗一陣小跑。阿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風蕁跑出城,在小河邊青草地上徘徊。阿良在遠處看著她,守著她。他知道她現(xiàn)在不想被打擾。
她看著風景思來想去,他看著她左思右想,直到日暮。
風老爺和風老夫人已聽說,卻摸不準真假。見風蕁仍戴著面紗回來,阿良跟在她身后。
風老夫人關(guān)切地問:“蕁兒,大街上說的是怎么回事?你的臉,你的臉?”風老爺問:“是真的嗎?”
風蕁輕輕摘下面紗。
霎時間,風老夫人哭成了淚人。風老爺也不住地抹淚??蘖艘魂嚕L老夫人說:“謝天謝地,菩薩保佑!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我們蕁兒好了!”風老爺也道:“老天開眼!開眼吶!真是不該便宜了梁家的那個敗家子!沒嫁成,自是有不該嫁的道理!”
風荷張大著嘴,始終不敢相信,她摸了摸風蕁的臉,確定是真的后,歡呼跳躍。
風老爺問:“幾時好的?那個藥真管用了?”風蕁點點頭,道:“去年底,基本痊愈的?!憋L老爺輕輕責備道:“那你早該跟爹講啊,爹蒙在鼓里渾然不知!還以為那販藥的是騙子!”
風菱急問:“什么藥?”風老爺推說:“沒什么藥,不說藥?!?p> 風蕁道:“經(jīng)年累月,我已習(xí)慣了戴著面紗。摘下來總覺得缺什么,渾身不自在,所以一直沒跟大家說。”
風老夫人道:“這些年苦了我的蕁兒了!摘面紗這事,慢慢來,你覺得怎么舒服,就怎么來?!?p> 風蕁道:“今天大庭廣眾下,我已被識了臉。倘若仍戴著面紗走來走去,怕叫有心人看了去,胡編造些話,恐會影響了咱們風家的生意。面紗總是要摘下來的,不戴就不戴,索性摘了也好,慢慢也會習(xí)慣?!?p> 從今夜起,風家的大小姐摘下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