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司枍奶奶斷斷續(xù)續(xù)的輕語,剩下的人都默默地站在床邊,不忍出聲打擾這一幕。
許是奶奶的哭訴起到了作用,床上的爺爺手指微動,然后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爺爺先是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再將視線落到了床邊的奶奶身上,本來混沌的目光瞬間清醒了不少。
“永華,藥有按時吃嗎?”
“吃了。”奶奶止住淚水,用力點了點頭,又往床前挪了挪椅子,盡她所能睜大雙眼,似乎想把那個陪伴她大半生的男人裝進眼里。
“你這次怎么病得這么嚴重,你...你會不會死?”
爺爺并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但通過床邊家人凝重的神色他也可以略知一二。
“我沒事,小病而已?!睜敔斎隽藗€謊,卻沒有人拆穿他。
他伸手撫了撫奶奶花白的頭發(fā),似是在給她安慰。
奶奶患老年癡呆的這么多年,一直是爺爺陪在她左右,衣食住行,無微不至。
活了大半輩子,他從來不怕死去,他只是怕他死去后,沒人能照顧她。
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永華的時候。
那是他們定親后的第一天,他偷偷摸摸從家里跑出來,就想看看他未來的新娘子長什么樣子。
午后的田地,帶著濕熱的氣息,永華挽著褲腳踩在稻子之間,破舊的稻草帽子下面,是如此秀麗端莊的一張臉。
他一定要對她好。
這是年少時就在心里許過的諾。
想起舊事的爺爺目光愈顯柔和,伸手拉住了奶奶擱在床沿的手。
司枍在一旁看著這幅畫面,淚水終于奪眶而出,而她只是默默地用手背抹去眼淚。
顧洺微微側(cè)目便看見了哭得楚楚動人的她,猶豫了幾下后,終是輕輕地握住她的小手。
“會沒事的?!彼吐曉谒险f道,沉穩(wěn)的聲音似是給了她一個定心劑。
司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出去透透氣?!?p> 她順勢掙開他的手,不管不顧地走出病房。
這壓抑的房間,她是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醫(yī)院天臺的風很涼,司枍坐在一個年代久遠的鐵桶上,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夜寂靜的可怕,整個世界仿佛就剩下了她一個人。
手機突然響了幾下,司枍把它從口袋里拿出來。
是江珧的微博推送——“送給世界上每一個孤單的你”
她和江珧說不上是情投意合,倒也可以稱得上是心有靈犀。
“就算全世界都離開你,
還有一個我來陪,
怎么忍心讓你受盡冷風吹。
就算全世界在下雪,
就算候鳥已南飛,
還有我在這里,
默默等你回?!?p> 江珧的聲音,真的很能夠給人安慰。
一曲結(jié)束,司枍也好受了些,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淚,起身走回醫(yī)院樓內(nèi)。
就在她走下安全樓梯的時候,走過轉(zhuǎn)角處,只見一排臺階下對著窗戶吸煙的顧洺。
黑暗似是將他籠罩了,窗口滲進來的月光照著他身旁繚繞的煙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頹廢感。
司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他,好像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不再盛氣凌人,也不再不可一世。
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她忽然邁不開步子走向他,只是就這么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p> 是一條短信提示音,淹沒在窗外車水馬龍的喧囂中。
她打開手機,來信息的人是安景。
“我到醫(yī)院了,顧洺在哪兒?”
司枍下意識抬頭望向只隔了一層樓梯的他,卻發(fā)現(xiàn)哪怕身處月光之中,她也怎么都看不清他。
“14樓安全通道。”打完這幾個字,似是花光了她所有力氣。
她又抬頭,目光落在他的側(cè)影上,他還是那么望著窗外,完全沒有意識到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才不過片刻,安全通道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一束白光就這么闖了進來,照亮了窗口處的顧洺,只余下了躲在樓梯轉(zhuǎn)角黑暗里的司枍。
安景喘著粗氣,腦門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目光隱有責備,卻最終化成了無限的柔情與擔憂。
顧洺回頭,吐出一個煙圈,煙圈靜靜地飄動,最終隨風而去。
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只是視線的相交,卻勝過千言萬語。
“顧洺.....沒事的。”安景的聲音柔柔的,“沒事的?!?p> 他單手掐滅了煙,隨手順著窗戶扔了下去,一言不發(fā)。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我們都在?!彼穆曇粢驗椴话矌狭藥追诸澏?。
顧洺抬頭望了望污濁的天花板,雙眸中閃過不明的情緒。
“安景,轉(zhuǎn)身?!彼谅暤?。
安景跟隨他這么多年,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細微的小表情,她都明白。
明白他堅強的外殼下不為人知的軟弱。
明白他的軟肋,他的無措,他的口是心非。
這六年的相處,六年的喜歡,足以把一個人完完整整地刻在心里,趕不走,忘不掉。
所以,此時此刻,安景沒有再說什么沒用的空話,而是順從地轉(zhuǎn)身,留給顧洺放下堅強的空間。
司枍的這個角度看不見安景的表情,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以為最堅強的那個人流下了一滴淚。
這滴淚,劃過臉頰,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心里。
她這才意識到,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是她爺爺?shù)耐瑫r,也是他的父親,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父親。
她過分地依賴他,以至于片面地忽略了他的情緒。
一滴眼淚轉(zhuǎn)瞬即逝,安景適時轉(zhuǎn)身,月光和燈光交界處的他,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她的心狠狠地一顫,幾步上前,將顧洺的頭輕輕按到自己的肩膀上。
顧洺,沒有拒絕。
哪怕強悍如他,此時也需要安慰。
“伯父會好起來的?!?p> “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我們一定會將伯父治好的?!?p> 安景還在細聲說著什么,司枍卻無力地靠在墻上,掩面哭泣。
她進不去的,是他們的世界。
她出不來的,是自己的膽小懦弱。
少了一步的勇氣,就沒了之后步步的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