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十年代初
長江入海口
申城
烏云剛剛散去,皓月剛剛升起,滿天星辰破云而出。波濤洶涌的海面漸漸平息,夾雜著淡淡腥氣的微冷海風掠過大街小巷,人們收了傘,埋頭行走在水霧朦朧的街上,擦肩而過也不曾回望。
繁華的夜幕下燈紅酒綠,歌舞廳和酒吧燈火通明,花枝招展的落仙們穿著漂亮的旗袍,熱情洋溢地拉攏著往來匆忙的行人們。
租界內(nèi)歌舞升平,租界外哀鴻遍野。
今年的大水抹掉了農(nóng)戶們辛苦耕作的一切,上層腐敗無能,只知道中飽私囊,一邊血腥鎮(zhèn)壓日益嚴重的學生游行和工人罷工,一邊向虎視眈眈的外敵卑躬屈膝,一讓再讓。
風平浪靜的夜色都市卻暗潮涌動,各大勢力暗中角逐,無論是誰都想分這里一杯羹,畢竟申城可是個大蛋糕,多少都可以撈些油水。
他卷一份報紙,拉低帽檐,豎起衣領,悶頭從書館出來,轉過拐角朝外灘走去。
忽然,一位白髯老者伸出一只腳攔住他的去路,拈著花白盤虬的胡子,搖頭晃腦地問了他一聲。精明的小眼睛在漆黑的圓鏡后閃著淡淡光輝,似乎對此胸有成竹。
“先生,請留步,讓老夫為你算一卦?”
他詫異抬頭望了眼老者懷抱的白布旗,陰陽魚外圍八卦,四個筆法蒼遒黑字仿佛活了一樣,將他的目光深深吸引。
拆疑解惑。
他無奈一笑,順勢坐到老者為他準備的馬扎上,摘下禮帽,微笑著望著坐直身體的老者。
“哦?老先生,您這卦準嗎?”
老者附身拿起小竹筒,輕輕晃了幾下,沖他揚起細長的白眉,爽朗地笑了起來:“準不準老天爺說了算,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這一卦若能為先生答疑解惑,也算是功德一件?!?p> 話音剛落,一根紅簽便跳到地上,上面只有一個大大的“心”字
他忽然覺得這一場景有些眼熟,但沒有印象在哪里見過,疑惑地搖了搖頭,低聲說:“您卜的這卦象,總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p> “哦,想必先生一定與老夫有緣,因為老夫算這卦可是遵循《歸藏》之法,按天地大道運行,占筮觀星、解夢化命?!?p> 老者得意一笑,放下竹筒,撿起紅簽仔細看了看,然后抬頭眺望夜空中的繁星,說了一番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東方青龍,角亢之精,吐云郁炁(氣),啖雷發(fā)聲,飛翔八極,周游四冥,來立吾左。”
“我聽過這句,出自《正一敕壇儀》,是說四靈之一的青龍。但,您何出此意?”
老者輕輕點頭,搖首晃腦,抑揚頓挫,淡淡道:“龍游八極,落于心房。自炁極,月落于太初,終櫻起而日升。你要切記,落月日升,乃是你的終途。”
“‘落月日升’?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您能為我更解一步嗎?”
“恕老夫難以從命,天機不可露啊。”
他無奈按捺下繼續(xù)追問的沖動,默默微笑,低頭從懷里摸出幾塊大洋,結果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老者早已不知所蹤。
他驚訝地環(huán)顧四下,哪里還有老者的身影,剛一站起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坐的那個馬扎也瞬間不見了蹤影。
這時,他看到自己的大洋夾了一張字條,上面筆法蒼勁有力,一看便知是老者留給他的。
“你與老夫有緣,老夫求道數(shù)十載,一眼便知你非池中之物,若有一日得到良機,定會魚躍龍門,成就一番事業(yè)。而‘落月日升’非你所能遇,其為你之后人成才路上的一道坎,順心而行,定能破局。”
他借著昏暗的路燈,沉默地讀完了字條上的話,默默記在心間,然后把紙條同大洋一起收起,戴上禮帽,悶頭繼續(xù)踏上行程。
外灘倉庫多如牛毛,這里是各大幫派的據(jù)點,也是名門望族的藏污納垢之地,他來這里并非為了招惹是非,而是便于掩人耳目。
他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了三號倉庫,從懷中取出圓框眼鏡戴上,謹慎地觀察周圍的動靜,然后輕輕叩了三下門,輕聲咳嗽一聲,耐心等待倉庫內(nèi)的回應。
可是等了一會也沒人來開門,他心生疑慮,并沒有立刻推門而入,轉身快速離開,繞了個圈子來到后門。他小心地貼在墻邊,借著半掩的門扉悄悄觀察里面的情況。
雖然燈火通明,但卻無人值守,干干凈凈的桌面地面反而顯得不自然,就像是被人刻意打掃過的。
他的多年的經(jīng)驗提醒他這里肯定有變故,剛才敲門肯定已經(jīng)引起別人的注意了,對方很有可能已經(jīng)在里面設下埋伏,甚至這個后門是故意留給他的。
此地不宜久留,必須離開了!
打定主意,他立刻轉身小跑,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結果真的讓他猜對了。他這邊剛跑起來,從一旁的倉庫立刻沖出數(shù)個身著黑衣的幫派分子,手持利斧,窮追不舍。
“該死,這樣下去肯定會落在他們手上。倉庫里的同志們多半是犧牲了,我必須把這個情報送出去!”
“別跑,給我站?。 ?p> 他忽然背后汗毛倒立,下意識往右歪頭,目光隨著散發(fā)著寒光的利斧飛了出去,驚出一身冷汗。
身后的幫派分子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的反應竟然如此靈敏,隨后怒從中來,從腰側抽出另一把斧頭,幾人同時站定,使勁向他甩了出去。
他忽然一個急停,轉身的同時靈活躲開了所有的斧頭,有一把斧頭擦著他的鼻尖掠了過去,險些砍掉他的半張臉。
那些幫派分子頓時看傻了眼,沒想到真的見到了這種奇人異士,一時間竟不敢輕舉妄動。其中一人立刻往嘴里插指,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其他倉庫里埋伏的人魚貫而出,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領頭的那人戴了條白圍巾,掏出一把魯格P08,緩步上前,頂在他的腦袋上,微笑著說道:“劉先生,你跑不掉了,你的同伙已經(jīng)把你供出來了,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家主人知道你身懷絕技,并不想鬧得太難看?!?p> 他淡定聳肩,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位兄弟此言差矣,我乃是普通人一個,何來絕技一說?既然你家主人已知道我的身份,那還抓我干嘛,直接殺了我就行,何必多此一舉?”
對方很明顯看穿了他的偽裝,臉色微寒,但還是盡可能客氣地請他:“是這樣的,我家主人看你是個人才,不想看你在那幫人手上埋沒了才能,想請你去面見我家主人一趟?!?p> 他輕輕搖頭,目光堅定地盯著對方,大義凌然地張開雙臂,毫不畏懼地笑了:“那替我謝謝你家主人,但對不起,恕我難從,劉某此生此身已交付給我的信仰,我愿為其獻身?!?p> “跟著那幫人沒有前途,一沒錢,二沒槍,光憑信仰能干什么?能填飽肚子嗎?”對方還是不肯死心,冷笑一聲,搖頭譏諷他,“跟著我家主人保證你每月幾條‘黃魚’(金條),識時務者為俊杰,劉先生,請三思啊?!?p> 他使勁搖頭,高傲地昂起頭,淡定地環(huán)顧周圍議論紛紛的幫派分子,淡淡一笑:“我還是那句話,我已將全身心都交付給了我的信仰,無論你多花言巧語,我也決不會動搖?!?p> “那你就去死吧,冥頑不靈的家伙。”
對方臉色一寒,目光中殺機乍現(xiàn),扣動扳機的一瞬被他反奪去指著腦袋。周圍的人并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身體一震,一時間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怕他一槍崩了這個倒霉的家伙。
他把這家伙勒在身前,用槍頂住太陽穴,大聲警告周圍反應過來想要上前解救人質的幫派分子們,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都能開槍。
這家伙嚇得雙腿發(fā)軟,一股熱意在小腹游走,差點沒忍住,膽顫心驚地大叫起來:“都別動,都別動啊!”
他貼在這家伙的耳邊,低聲下令,槍口頂著太陽穴,隨時都能叫他腦袋開花:“叫他們給我讓開路!”
“都聾了嗎?快讓開,快讓開路!”
幫派分子們猶豫再三,磨磨蹭蹭地讓開了一人通過的路,緊張地看著他挾持這個倒霉的家伙緩慢地走了出去。
他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烈火,強壓著開槍打死這家伙的沖動,咬牙切齒地跟這家伙一字一頓地說:“多謝你的護送了,幫我給你家主人捎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我的戰(zhàn)友們的犧牲我記下了,待我們東山再起,定將你們剿滅干凈,斬草除根!”
說罷,他一腳踹在這家伙的屁股上,三兩下就把槍拆成了零件,一個閃身躲開飛來的斧頭,鉆入一旁的一輛轎車里,發(fā)動車子一溜煙的跑了。
“媽的,還愣著干嘛,追?。 ?p> 氣急敗壞的家伙憤憤地把帽子摔在地上,沖身邊不知所措的眾人咆哮起來,然后拉開車門鉆進一輛車子。
“帶我去見主人,我要把這家伙的猖狂發(fā)言全部轉述給主人,叫主人全城通緝這個王八蛋!快開車!”
數(shù)分鐘后,他把車遺棄在郊外的某處荒地,沿著記憶中的小路趕往備用地點。有叛徒出賣了他們,他必須警告其他小組,避免組織遭受更大的損失。
“別讓我知道是誰出賣了同志們,否則,我一定要把你挫骨揚灰!”
“無論你躲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揪出來,交給組織公審,告慰犧牲的同志們的在天之靈!”
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牙齒咬得發(fā)出低沉的摩擦聲,每次鼻息都帶著灼熱的白氣,如一頭暴怒的巨龍,內(nèi)心醞釀著無窮的風暴。
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見證巨龍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