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湄,我要走了?!睏畋卣f。
午讀剛剛開始,教室里散落著稀稀拉拉的讀書聲。楊炳坐在何熙身邊的過道上,何熙正低頭看書。時間已來到十二月中旬,這個初冬的午后天空仍舊陰陰沉沉,整個世界黯然無語,連昔日里常刮起的北風也不見了蹤影。
“你要回家?”姜湄問道?!霸郯嘧罱枚嗳苏埣倩丶野?。上周蔣夕佳請假了,到現(xiàn)在一直沒回來。白茵茵前天生病回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來。”
“不是回家。”楊炳搖搖頭,看向窗外。
“他說他要轉(zhuǎn)學。”何熙在一旁說道。
“轉(zhuǎn)學?”姜湄心中一驚,楊炳如果離開了,終究是有些遺憾,自己還沒好好認識這個奇怪的人呢。
“看情況吧。反正最近一段時間不會再來了?!睏畋f。
“可是,下周就是第二次月考,月底就要會考了??!”姜湄忽然想起這回事。
“沒事,月考缺考是小事。我提前把會考的準考證帶走,到時候直接去考點考試就行。”說罷,楊炳抬頭看看掛在墻上的表,像是趕時間似的站起身,同姜湄何熙二人匆匆道別,把凳子放回座位后便急急忙忙離開了。
幾天后,周婷然和陳陽被管委會的老師抓到“不能正確處理男女同學關(guān)系”的證據(jù),年級對二人做出記過處分。當天晚上,婷然便賭氣請假回家。
“離放寒假還遠著呢,咱們寢室怎么都快沒人了!”坐在床上目睹婷然拖著箱子離去,程楓感嘆道:“咱們寢室真是遇上了多事之秋。白茵茵手機被沒收這件事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先是蔣夕佳情緒崩潰回家,然后白茵茵生病上不了學,緊接著周婷然談戀愛又被抓。好好的寢室就剩下咱們四個相依為命?!?p> 說到這兒,程楓停下看看孟夏,繼續(xù)說道:“這四個人里邊陳媛沉迷學習沒工夫和我們閑扯,姜湄一天到晚窩在床上不知道在干啥。只有咱倆不停地說話,拯救拯救咱們寢室死氣沉沉的氛圍?!?p> “我才沒有閑情逸致跟你拯救寢室氛圍?!泵舷母菲鹱靵?,“潘多拉把‘希望’留在魔盒里面了,我已經(jīng)失去活著的希望。后天是第二次月考,下周是會考,會考完隔一周就是期末考試,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去跳樓?!?p> “孟夏你總是破壞我的心情。”程楓不滿地說,“你一提起來這一堆事兒,我也開始心煩了。”她的話音落下后,寢室里再無言語,不祥的靜默盤桓在寢室上空直至天亮。
時間沒有突飛猛進,也沒有倒行逆施。它只是以固執(zhí)的姿態(tài)扭曲著流淌,既不會停止,也不會改變頻率。
令人心憂的也好,令人期待的也罷,所有被潛意識打上“不可到來之日”烙印的時候終究會到來,同樣也總會過去。
月考、會考和期末考試隨著鐵面無私的時間如約而至,停留滿計劃中的時長后便永遠地離去。
茵茵在月考前一天晚上回到學校,身體幾乎完全恢復?!疤昧?,我終于不用每天跟孟夏這種人說話了。”程楓笑著說。茵茵卻似乎沒有閑聊的興致,只是胡亂應幾聲便忙著自己的事。
婷然在月考開考前不久方才出現(xiàn),徑直走進考場。每場考試結(jié)束后也是立刻離開,不多停留。
和楊炳一樣,夕佳缺席了第二次月考,她在會考前一天回到學校領(lǐng)準考證。
“班長,你終于回來了?!边h遠看到夕佳的身影,秦東楊急忙趕過去叫住她?!澳阍趺创粼诩依镆恢辈换貙W校???班長是想要高中輟學嗎?”
“沒有,沒有。”夕佳搖搖頭,茫然地注視他一會兒,和他一同走進班里。
二人在東楊的座位旁停下。月考后重新排座位,東楊仍舊選擇原位,只是身旁原本夕佳的位置卻換了他人。看著熟悉的桌面上放滿陌生的書本,夕佳嘆道:“我沒來考月考,班主任生我的氣了。本來就已經(jīng)很生氣了?!?p> “沒有吧,班長不要多想?!睎|楊笑著安慰道,“最近班里發(fā)生的事有點多,班主任心煩,對誰的態(tài)度都不好?!?p> “班主任把我的位置安排在哪了???”夕佳問。
“走,我?guī)闳タ纯??!睎|楊站起身,二人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斑@個位置倒是很清靜。不過沒關(guān)系,沒剩多少天就要期末考試放寒假,等下學期開學,座位就會重新?lián)Q了。到時候班長又可以坐在我旁邊了?!?p> “是嘛……下學期……”夕佳失神地呆愣在原地。想來東楊對自己近一段的作為一無所知吧,她悲哀地想。如果他看到自己哭得滿臉污臟,如果他看到自己在辦公室撒潑打滾,如果他看到自己為了回家用刀割開手腕,那么他對自己一定是唯恐避之不及吧,怎么會陪著自己說好聽話呢?
會考結(jié)束后,蔣夕佳回到班里。她整日整日蜷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除去東楊和依琳,幾乎再與旁人打交道。
“班長近日郁郁寡歡,我很擔心??!”課間,東楊悠悠走來,慢條斯理地在夕佳前面的位置上坐下。
“不用擔心我?!毕衙銖姅D出一個笑容,“我最近就是有點累,想靜靜。”
“‘靜靜’是誰?”東楊做出認真的樣子望著夕佳,“怎么讓班長魂牽夢繞呢?衣帶漸寬終不悔,為靜消得人憔悴。這么深情,只會傷害自己??!”
“瞎說?!毕雅呐臇|楊的肩膀。
“班長,你要開心一點。”東楊換上一幅說教的口吻。
“我……好像再也開心不了了?!毕丫従徟康乖谧郎?,“全都離我遠去了?!?p> “班長說這么傷感的話是干什么呢?”東楊笑起來,“多想想開心的事情?!?p> “沒有開心的事情?!毕颜f罷,二人間再無言語。東楊拿起夕佳桌上的一支筆,放在手中細細把玩。夕佳仍是頹然趴著。
秦東楊的熱情主動永遠處在他可以自我掌控的安全區(qū),夕佳想。其他來寬慰自己的人總是要問問自己離開學校的緣由,以便從中找出安慰的發(fā)力點。而東楊只是用一句“高中輟學”的玩笑話搪塞過去,之后便停留在表面上空口要自己“開心”。
夕佳有些疑惑,她想不明白東楊的目的何在。如果是真的想安慰自己、或是像旁的追求者那樣借此機會向自己獻殷勤,總該問問請假的原因吧——好好地忽然離校近一個月,連考試都缺席,這勢必是遇上了非同小可的事啊!如果僅僅是想找自己閑聊,在這個節(jié)點就純粹是自找不痛快了——稍稍明眼一些的人便可看出她近來心情處于低谷。況且,東楊課間來找自己時,二人大部分時間就像現(xiàn)在一樣彼此沉默著。
思來想去,夕佳得出了東楊分寸感很強的結(jié)論。大概他知道一些話或許會涉及到難言之隱,不能輕易亂說。
直到一年后,夕佳才最終明白原委:秦東楊只是不愿承擔詢問后的責任罷了。假如對自己請假的原因刨根問底,必定會得出些許關(guān)于那段日子的秘密來。知曉秘密是要付出代價的,于此事而言,至少是與夕佳在純粹情感的角度更親密一步、甚至是共生在一起的代價。秦東楊不愿,也無法承擔。
他僅僅是個處在矛盾中的人,黑色天空下,滿面淚水的夕佳長嘆一句。由于童年時期的種種是非,東楊既渴望親密關(guān)系帶來的安全感,又無法承擔維持親密關(guān)系的責任——說到底,那些過往讓他失去了對對方的信任。因此,半夏也好,夕佳也罷,東楊只能夠停留在曖昧的地步——即將產(chǎn)生親密關(guān)系的階段,而后落荒而逃,徒留下心寒的半夏和夕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