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賭約
林恩用阿米亞斯的長劍在地上寫出“戈德”這個名字。
黑皮食人魔蹲下身體，用手指在地上一筆一劃地臨摹，專注的神情，就像是在對待一件珍稀的藝術(shù)品。
當(dāng)戈德熟練地掌握了自己名字的寫法之后，林恩就招呼狄克和他去托林大師那邊完成他們的勞工協(xié)議。
一旁的托林大師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狄克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勞工，還是證明他價值觀念的正確的憑證。
林恩遙遙看著正在認真簽字的狄克，突然對身旁的阿米亞斯說道:“皮革作坊有來送禮嗎？”
阿米亞斯眼珠子打轉(zhuǎn)，沉吟了一小會后說道：“有來，第二天和第三天都來了，但是每次排隊都在最后，錯過了您接待的時間，所以我們沒有收到他的禮物。”
林恩搓著冰冷的小手，又問道：“第四天呢？”
阿米亞斯有些猶豫不定，然后從手提包里面拿出一個冊子，仔細翻看。
在這幾天里，因為日常需要，阿米亞斯幾乎成為了林恩的行政秘書，做得還算不錯，而且阿米亞斯還是精英火槍手小隊里劍技最好的一個，在做為秘書的同時，還兼職著護衛(wèi)。
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他身上穿戴的東西會比較多，看上去有些臃腫。
背上要背著巴雷特步槍，作為精英火槍手，這是吃飯的家伙，然后左邊腰間佩戴長劍，右邊腰間別著彈藥盒，手上還要提著公文包，在多數(shù)時候甚至還要拿一些雜物，比如剛剛出來的時候就端著一箱子銀幣。
“第四天沒有來?！卑⒚讈喫购仙蟽宰?，語氣肯定。
林恩轉(zhuǎn)過身去，朝著工坊街的方向，用不幸的眼光看著距離巴雷特城堡并不算太遠的皮革作坊，淡淡說道：
“那就拿這家皮革作坊開刀吧，也到了該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了，不然有些家伙可能還意識不到卡利亞斯現(xiàn)在的形勢?！?p> 阿米亞斯收好冊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少爺，皮革作坊是來參與了排隊的，之所以沒有進獻賀禮，是因為您下午不見客，而上午又故意要留幾個人，這樣無論怎么排隊，總會有人幾個人被擋在門外，這似乎有點不太公平，有違您之前所說的法治。”
十分鐘內(nèi)，林恩連續(xù)兩次聽到“不公平”，而這一次還是從自己的下屬口中聽到，這讓他產(chǎn)生一種自己似乎是個毫不講理的蠻橫少爺?shù)母杏X，甚至比皮革作坊的管事還要霸道無理。
雖然相隔兩個世界，但是有些道理果然在什么地方都一樣。
人們對守序者的要求總是格外嚴(yán)格，而對無序者則要寬宏得多。
比如上一世里的佛家道理，惡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成佛，而善人則要歷經(jīng)劫難。
和上一世一樣，無論是什么環(huán)境和情況下，林恩總是喜歡把自己比作是守序者。
既然已經(jīng)蠻橫無理了，那么不如更加蠻橫一些。
林恩咧嘴笑道：“巧了，我的計劃里也正好需要殺幾只雞來給這幫猴子提個醒，如果不拿這些排隊最后面的人來開刀，阿米亞斯那你告訴我用什么方法更加公平，抓鬮嗎？”
阿米亞斯沒敢搭話，神色有些緊張，這一刻他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行為，但是心里依舊不服，他其實很想說“應(yīng)該拿那些沒來送禮的人開刀?！?p> 林恩收起了冷冰冰的表情，拍了下阿米亞斯的側(cè)腰，指了下不算太遠的工坊街，“你從這里走到皮革作坊需要多久？”
“不會超過十分鐘?！卑⒚讈喫谷鐚嵳f道，他明白林恩的意思。
“距離城堡最近，卻連續(xù)兩天都排在最后面，你還不明白這位皮革作坊大老板的意思嗎？”林恩對阿米亞斯循序善誘，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解釋自己并不蠻橫。
“那也……”阿米亞斯還想說什么，卻及時地止住了。
林恩看著阿米亞斯，搖頭嘆息。
雖然阿米亞斯相對其他幾人，書看得最多，字寫得最好，但是相比西蒙來說，他的領(lǐng)悟能力是真的要差很多。
但是林恩只是一時間有些惱怒，卻并沒有感到失望，這樣的阿米亞斯，反而證明了他是一個有主見，有原則的人。
當(dāng)擁有遍地爪牙的時候，這樣的人反而顯得難能可貴。
林恩也樂得給他多說幾句，以防止在他心中留下芥蒂。
“你回想一下，皮革作坊來的人是他們的‘大老板’，還是其他人？”林恩繼續(xù)引導(dǎo)著阿米亞斯的思路。
“嗯……不是，皮革作坊的老板唐納德……我見過，來的人不是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阿米亞斯在說道唐納德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沒有見過唐納德，但是也聽說過‘慷慨的唐納德’這個名號。阿米亞斯，你很有見識和主見，但是這些優(yōu)點不應(yīng)該蒙蔽你的思維，遇到事情要多想，最好是能站在客觀的角度去想，如果能做好這一點，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很好將軍，或者是稅務(wù)官，而不是一個侍衛(wèi)或者字寫得不錯的書記員?！?p> “慷慨的唐納德”事實上并不慷慨，反而以吝嗇著稱，很明顯，這是一個帶著諷刺意味的綽號。
林恩覺得自己這番苦口婆心的話說完之后，阿米亞斯似乎應(yīng)該掉幾滴眼淚，然后或是立下豪言壯語，或是用堅韌的眼神作為回答。
然而結(jié)果卻并非如此，阿米亞斯神情有明顯變化，但是并沒有達到林恩的預(yù)期。
這讓林恩有些意外和疑惑。
看阿米亞斯的樣子，似乎還有話想要說，還有著自己的堅持在抵抗。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并不打算現(xiàn)在為你解釋，這個問題你應(yīng)該自己去思考，如果你能自己解開疑惑，那就說明你成長了，阿米亞斯，我相信你能找到答案?！?p> 七歲多的林恩用他充滿智慧眼光看著阿米亞斯，嘴里如此說道，而事實上，他并不知道阿米亞斯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不過既然扮演了智者的角色，那么當(dāng)然得繼續(xù)演下去。
阿米亞斯沉思了許久，然后向后退出一步，身體筆挺站直，右手握拳貼近心臟，上半身四十五度前傾，這是神圣同盟的效忠軍禮。
“感謝您的教誨，長官?！?p> 這一次他沒喊少爺，而是用了在組建精英火槍手小隊時讓他們稱呼的“長官”。
林恩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斜瞟了一眼阿米亞斯的身高，放棄了跳起來去拍他肩膀的打算，這樣的動作容易破壞此刻他塑造的角色形象。
他用一個“充滿智慧的微笑”代替了拍肩膀的動作，然后邊走邊說：“過來吧，今天下午你就在這里看看西蒙擅長的領(lǐng)域，當(dāng)然你也可以參與其中，如果你愿意的話。”
林恩走到托林大師的攤位前，抬起頭看著頭頂上的標(biāo)語，神色復(fù)雜。
“為你的領(lǐng)主做工，是值得炫耀的光榮。”蒼勁有力的字跡，隨著寒風(fēng)吹動條幅，變得有些扭曲。
最后他還是忍住了扯下標(biāo)語的沖動，畢竟還是得要顧及托林大師的顏面，雖然他的身高跳起來也夠不著標(biāo)語的高度。
在托林大師疑惑的眼神下，林恩將裝著銀幣的箱子推到西蒙的面前，說道：
“今天下午，等人稍為多一些的時候，你就站在這里喊，‘招募建筑勞工，一天一枚銀幣，簽字就給錢’，具體口號你可以自己來定，大概是這意思就行?！?p> “好的，少爺?！蔽髅蓻]有任何猶豫，直接接下了這份活計，但依舊有些擔(dān)憂：“他們會相信嗎？”
“如果沒有拿錢出來估計很難讓他們相信，畢竟這和卡利亞斯以往的招工完全不同，但是把現(xiàn)金擺在這里，應(yīng)該會有效果，霍格之前才撒了一波幣，幫助我們建立了一次信任?！?p> 西蒙若有所思，似乎在醞釀口號。
林恩繼續(xù)說道：“另外，你可以在招募到的勞工中挑幾個機靈的，告訴他們?nèi)绻軒砥渌藨?yīng)招，只要達到十個人，他就可以成為一個分包商，而他自己就是這十個人包工頭?！?p> 西蒙似懂非懂，問道：“少爺，當(dāng)這個包工頭工錢會增加多少？協(xié)議上沒有寫這一條?！?p> 林恩笑著說道：“雇傭協(xié)議上不用寫，工錢也不會增加，包工頭不是工種，他當(dāng)搬運工還是一銀幣，當(dāng)泥瓦工還是一銀四十銅?！?p> 西蒙沒有說話，他在等待著林恩的下文，既然少爺說了他的計劃，那么就自然有他的道理，雖然目前聽上去毫無道理，那么說明道理還在后面。
“包工頭不是工頭，他是手底下勞工的雇傭者和負責(zé)人，而分包商則是一部分工程的承包者，你告訴他們，修城樓是第一個建筑工程，之后還會擴建城堡，還有修路修橋，修建工廠和高樓，那時候?qū)⒌慕ㄖこ虒邪鋈?，而現(xiàn)在的分包商能擁有優(yōu)先分承包權(quán)，我的意思你能理解嗎？”
林恩向西蒙投來詢問的目光，西蒙表示自己能聽懂，但是他對于前來應(yīng)招的貧民有些擔(dān)憂：
“估計他們不太容易理解，而且就像您剛才說得，這些東西遠不如現(xiàn)金直觀?！?p> “所以你并不需要對每個人講，篩選出其中你覺得機靈的就行，不需要說得多么詳細，我相信任何環(huán)境里都不缺乏聰明和有遠見的人，這是一次嘗試，如果成功了，之后我們卡利亞斯發(fā)展會非常的迅速?！?p> 包括西蒙在內(nèi)的所有精英火槍手隊員，對于林恩的“眾人拾柴”發(fā)展計劃，都略微有些了解，在林恩給他們講解這個詞語的含義之后，他們明白了這個計劃的核心思路。
所以西蒙可以很容易地接受林恩現(xiàn)在所說的話。
但是托林大師完全不這么認為，他用冷哼的聲音來表示對于林恩剛才一番的話的嗤之以鼻。
在矮人大師的觀念中，修建建筑從來都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情，鐵爐堡的矮人王舉著他的戰(zhàn)錘在王座上一聲高呼，然后就每一個鐵爐堡的男人都會無償?shù)爻洚?dāng)勞工，直到建筑完工，哪里需要什么承包，分包，工錢，這些充滿著腐朽味道的東西。
托林大師也不打算走了，他決定留在這里冷眼旁觀，他要親眼見證林恩的失敗，因為牛頭人狄克的加入，托林大師現(xiàn)在有了不少信心。
但是林恩卻并不打算留在這里陪著這位固執(zhí)的矮人工匠見證事實，他的時間一向緊湊。
臨走之前，林恩站在托林大師的身前，認真地提出了自己一個建議。
“要不就用這個來打個賭，如果我輸了，這次修建城樓的建筑工程我不再以任何方式插手，由你托林大師全權(quán)負責(zé)?！?p> 林恩的話語中帶著濃厚的挑釁意味。
“如果你贏了呢？”
托林大師雖然自信，但是并不盲目，林恩這個小東西非常狡詐，他怕自己胡亂答應(yīng)后掉進他的陷阱。
“如果我贏了，我希望你能收狄克，就是剛才的牛頭人，作為學(xué)徒。當(dāng)然，我指的不是建筑，而是鍛造。”
林恩說出他的要求。
托林大師用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重復(fù)了一邊林恩的話語，確定了沒有什么語言陷阱，然后接受了林恩的這個賭約。
矮人喜歡賭博，就像他們喜歡錘子和啤酒。
托林大師認為自己贏面不小，而且……，而且就算是輸了，也沒有太大虧損，不就是新收一個學(xué)徒，更何況他對這個小牛頭人印象不錯，而如果贏了賭約，那就是贏得了巨大的榮耀，這收益完全大于風(fēng)險，是非常值得投注的賭約。
林恩昂著腦袋，背著雙手走了，看上去非常的驕傲，加上他身上顏色鮮艷的禮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贏得了比賽的大，噢不，小公雞。
從剛才托林大師最后的表情來看，林恩基本可以確定，即便是他真的背時，輸?shù)袅速€約，狄克也能成為托林大師的學(xué)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