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千歲千千歲！”整座龜茲城的百姓都十分激動的大聲呼喊道。
他們實在太興奮了。他們本以為朝廷已經(jīng)放棄他們，放任他們這些安西子民自生自滅，心里已經(jīng)絕望到極致的時候，忽然聽說一位與安西素?zé)o干系的親王要留在安西，就好比快要餓死的人忽然得到一碗米飯一般，豈能不感恩戴德、激動不已？
不僅普通百姓如此激動，將領(lǐng)、富商、士紳同樣十分激動。他們或許可以免于被大食人屠殺，甚至可以逃到更安全的伊吾、西州、瓜州等地，但若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著、能夠留在本地，誰愿意屈辱地活在大食人治下或逃亡它地？而李珙就給他們帶來不必逃亡、不必屈辱生活的希望，他們?nèi)绾文懿患樱?p> 就這樣，李珙得到龜茲城上下所有人一致?lián)碜o，一致歡呼。
聽到道路兩邊甚至更遠處傳來的“千歲”喊聲，騎在馬上的李珙不禁有些陶醉。
‘我若能擊退大食人、保住天山東南的城池，恐怕能在安西成為萬家生佛的人物，比蜀漢昭烈帝劉備更得百姓擁戴。到那時，若我想做甚，還有甚底事情做不成？’他想著。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雖然他多留下兩千將士，但總共仍只有六千余人馬，這可是整個安西僅存的鎮(zhèn)兵，不是龜茲鎮(zhèn)僅存的鎮(zhèn)兵，能否守住天山東南還是未知之數(shù)，等擊退大食人后他再作夢不遲。
這時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來到都護府衙門前。李珙先吩咐車夫趕著馬車去府邸，將李碧筱送過去，又輕聲對侍女為首的吩咐不要讓公主離開府邸。
之后，他轉(zhuǎn)身對劉琦等別將以上將領(lǐng)說道：“煩請諸位使下屬帶將士返回軍營，諸君隨我入都護府議事，咱們得認真討論一番，如何抵抗大食人東侵?！?p> “是?！眲㈢热舜饝?yīng)一聲，對自己部將吩咐起來。旁人也就罷了，劉琦最為難。原歸他指揮的士卒大多去了中原，現(xiàn)下統(tǒng)領(lǐng)的士卒各軍都有，又缺少武將，他不得不以自己親衛(wèi)為將，暫時統(tǒng)領(lǐng)他們。
“去請龜茲鎮(zhèn)本地頭面人物入都護府議事?！崩铉顚ψ约旱氖绦l(wèi)吩咐道。
說完這話，他又轉(zhuǎn)過頭來，面對著百姓說道：“我大唐安西的子民，不要再叫我千歲、殿下，而是稱我為大都護！我若以自己為大唐千歲，適才就與高節(jié)度使一起返回中原了，豈會留在安西？”
“正是因為我還記得自己身上還有安西大都護這個差事，乃是所有安西百姓的父母官，才會留在安西。所以你們以后都要稱我為都護，而不是千歲?！?p> “都護千歲！”忽然有人這樣高聲喊道。
“都護千歲！”其他百姓也紛紛高喊起來。
聽到百姓這樣喊，李珙臉上閃過詫異的神色，應(yīng)當是沒想到百姓還能組合出這樣一個詞。他又沖著百姓揮揮手，走進衙門里。
走進衙門后，他去側(cè)屋換一身外衣，又洗把臉，來到議事堂。與眾人見禮畢后，李珙也不廢話?！翱v使又多了兩千將士，但安西仍然十分危險，我就不與你們寒暄了?！?p> “馬長史?！?p> “屬下在?！弊谒笫值谝晃坏娜粟s忙直起身子。
“你立刻傳令焉耆鎮(zhèn)、渠黎都督府、烏壘州、鷹娑都督府、……，這些位于龜茲鎮(zhèn)以東之地，命主官將留守城池的一半人馬調(diào)來龜茲。”
“是。”名叫馬榮的長史答應(yīng)一聲。
“劉琦、孟成康、……，你們征召城內(nèi)青壯入營操練?！?p> “是?！北稽c到名字的將領(lǐng)也立刻答應(yīng)。
“王勝，待東面各城的援兵趕來后，你帶兵一千，其中老卒三百，新兵七百，趕去支援勃達嶺與頓多城?！?p> 勃達嶺是天山上的一個隘口，頓多城是位于勃達嶺附近一座地勢險要的小城。守住這兩地，大食人就無法越過天山攻打山脈東南各城。
“是?！蓖鮿僬酒饋泶饝?yīng)。
“傳令各番國、番部，征召他們助戰(zhàn)?！彪m然番國番部此時多半不會聽從都護府的命令，但還是派人傳達一番，只是派幾個使者而已，也無其他耗費。
“馬長史，調(diào)兵的軍令傳出后，還要勞煩長史安定城中秩序。從今日午時起，若有人不經(jīng)官府準許就擅自集會，或傳播謠言，一概判處苦役！城中商戶不得哄抬物價，若有如此行為一律沒收全部財貨?！?p> “關(guān)閉城門，每日只開門三個時辰，且安排將士駐守對進出之人認真檢查，若有人膽敢替大食人傳遞消息、私運糧食等物出城，抓起來嚴加審訊?！?p> “延長夜晚宵禁時間。每日太陽落下后一刻鐘即實行宵禁，違令在街上行走者打二十板子！”
“……。此命令傳至各城，命各城主官照辦?！彼愿涝S多有關(guān)維持城中秩序或防范奸細的命令。
說完這段話，李珙又道：“實在是勞煩馬長史了，但整個都護府衙門留下的官員極少，其他人我也不認得，只能將差事交給長史?！?p> 雖然中原也爆發(fā)大亂，但大家還是認為中原比安西安全，至少沒被叛亂波及的隴右比安西安全，中原出身官員不論文武都與封常清一道回去了，只剩下小貓兩三只，能力也十分可疑，李珙實在無法信任他們。
“不敢蒙都護說勞煩二字。屬下定將差事辦好。只是，”馬長史頓了頓說道：“是否太嚴苛了些？安西還從未有過這樣嚴苛的規(guī)矩?！?p> “必須嚴苛些?！崩铉畹溃骸按笫橙嗽诎参鳠o備之時忽然出兵攻打，城內(nèi)還不知有多少大食人收買的細作。漢人也未必不能收買。必須用最嚴苛的規(guī)矩，才能使要緊的消息不傳出去?！?p> “此時大食人即將打過來，百姓也能理解，不會反對的?！?p> “是?！瘪R長史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對，答應(yīng)一聲。
李珙點點頭，又對堂內(nèi)富商、士紳說道：“現(xiàn)下情形有多焦急也不必我再說。但征召青壯入伍需要耗費許多錢糧，庫中的錢糧卻又不足（糧食大部分被封常清帶走了），我就直言了，請諸位慷慨解囊，資助錢糧。”
“都護放心，我等定然不會讓大軍缺了糧食、軍餉。我自愿捐助糧十萬石、錢千萬，以助大軍?！背侵凶钣绣X的富商應(yīng)聲說道。為擋住大食人，他也豁出去了，將自己將近一半的身家捐出去。
聽到這人的話，屋內(nèi)其他人都大吃一驚?？v然他們明白這時與軍隊、官府是福禍同兮，也沒幾個人有魄力捐出這么多財貨。
但既然有人如此捐贈，其他人又豈能小氣了；即使疼的心肝發(fā)顫，也不得不捐出至少三成家財，高聲喊道：“我愿捐出糧五萬石、錢千萬，以助大軍！”
“我愿捐糧三萬石、錢五百萬，以助大軍。”
……
“好，好?！崩铉钅樕喜挥傻寐冻鲂θ?。這一會兒富商、士紳已經(jīng)捐出超過三十萬石糧草，錢數(shù)億，足夠數(shù)萬人馬一年的嚼用、軍餉了，他也不必擔(dān)心軍資不夠。
“多謝諸位毀家紓難。我李珙在此保證，若能擊退大食人，定然不會虧待諸位！”他說道。
同時他看向捐贈最多的那個商人?！墙凶龆琶靼?，將來我一定要親自報答他。’
“都護，小人等之所以捐出這樣多的錢糧，只是為了打敗大食人，不求事后回報。而且不瞞都護說，只要能打敗大食人、守住龜茲城，就對小人等有十分的好處，不需另有補償?！倍琶髡f道。
“即使如此，有功也不能不酬。不過，現(xiàn)下沒有錢糧，總不能拿你們捐贈的錢糧獎賞你們?！?p> 李珙頓了頓說道：“現(xiàn)下安西空缺的官職甚多，中原也不會再派人填補空缺了，”他側(cè)頭看向馬長史：“仍得勞煩長史將都護府與龜茲鎮(zhèn)空缺的官職統(tǒng)計出來，隨后從本地征募識文斷字的人為官。”
“你們這些捐贈錢糧之人每一戶都能推舉人做官。而且此法要推行到安西每一座城池?！?p> “多謝都護。”商人、士紳立刻行禮道。
“不必多禮?！崩铉铧c點頭，吩咐他們先行退下。眾人知其意，離開都護府后立刻開始籌集允諾捐贈的錢糧。
之后李珙又下了幾道命令，不時有人起身應(yīng)諾。不一會兒，他的命令下達完畢，忽然直起上半身，表情嚴肅地對眾人說道：
“我安西軍雖多了兩千人，但與大食人相比仍眾寡懸殊，眾位官員或是安西本地人或?qū)Π参鞲星樯詈瘢ㄈ徊辉赴参鞲鞯鼐獾剿槿~城那樣慘事，望諸君與我勠力同心，共抗大食！”
“屬下定當竭盡全力，助都護抵抗大食人！”眾人答應(yīng)道。
“諸君不要忘了適才之言?！崩铉铧c點頭，又道：“諸位退下吧?！?p> “是?！北娙诵辛艘欢Y，轉(zhuǎn)身離開。
但劉琦才走出都護府衙門不遠，忽然有人叫住他。他轉(zhuǎn)身一看，沒等說話就認出來人身份，笑道：“原來是馬侍衛(wèi)，不知馬侍衛(wèi)叫我有何事？”
但他這句話才出口，忽然明白過來，又道：“是都護要見我？”
“是殿，都護召見劉都尉?！瘪R侍衛(wèi)說道。
“快帶我去！”劉琦立刻說道。
不多時，他從后門再次進入都護府衙門，在側(cè)屋見到李珙。劉琦正要行禮，李珙立刻上前扶?。骸斑@樣緊急時候就不要多禮了，快起來?！?p> “多謝都護?！眲㈢鶔昝摿藥紫?，發(fā)現(xiàn)竟然無法掙脫，頓時明白李珙是真心實意不讓他行大禮，忙站直身子說道。
“坐。劉都尉，”李珙吩咐劉琦坐下，自己也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隨后絲毫不寒暄直接說道：“你以為，咱們能守住天山東南嗎？”
‘他為何問我這個問題？’劉琦心里不解，但仍回答道：“稟報都護，下官不敢妄言。但下官以為，在大食人攻來前，調(diào)集的兵馬越多，訓(xùn)練的新兵越多，做的準備越充分，守住城池的可能越大?！?p> “你說得對，是我著像了。”李珙道：“此事本就無人能夠保證，我不該詢問旁人的?！?p> “你也不必疑神疑鬼。”李珙看穿劉琦的心思，又道：“我之所以問你此事，一來是因為你是整個安西大都護府中我最為熟悉的將領(lǐng)，二來是因為封節(jié)度使曾與我說過，你是整個安西最為優(yōu)秀的將領(lǐng)，并非因為其他緣故，或只是心血來潮詢問?！?p> “都護謬贊了?！眲㈢s忙說道：“下官如何能夠被稱為安西最優(yōu)秀將領(lǐng)，論立下的功勞，安西有無數(shù)將領(lǐng)遠在下官之上；若論資歷，下官更是相去甚遠，不敢當都護稱贊?！?p> “你也不必過謙?！崩铉畹溃骸岸曳夤?jié)度使之所以認為你是整個安西最為優(yōu)秀的將領(lǐng)，是因為你讀過許多書、學(xué)識較高；又能親自帶兵沖陣、立下軍功。”
“安西讀過多的人不少，能帶兵沖鋒立軍功的人更多，但兼具兩者的只有你一人。所以封節(jié)度使如此認為?！?p> “我也十分以為然。在我看來，只有熟讀兵書、古之戰(zhàn)陣，又熟悉如今如何打仗之人才能提出應(yīng)對大食人之策。不知劉都尉可有教我？”
李珙說完這話，看向劉琦。
劉琦正要出言說自己也無好對策，卻忽然想到一策，不由得開始琢磨是否要說出。他想到的這一策現(xiàn)下若要實行，未必能順利推行。
他正猶豫，李珙卻已經(jīng)看出他似乎想到了計策，又追問道：“不知劉都尉想到了甚？可否說出來，咱們一起參詳一二？”
“這，不瞞都護，下官確實想到一策。但這一策在當下未必能順利實行?！眲㈢馈?p> “不論是否能實行，都不妨說出來?！?p> “這，”劉琦又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將這一策說出來，與殿下一同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