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宣被迫做了回“樹上君子”,忍下了四五個噴嚏。
為了方便行動他只著輕裝,方才翻墻上樹動起來倒還好,這一呆住了,立刻便覺得寒氣入體,心中把底下那幾人罵個狗血噴頭。
見有人聲東擊西,抖著嘴唇向下看去,這一眼便讓他頭疼。
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他雖不以為然,卻向來對小姑娘敬而遠(yuǎn)之。隱約見那姑娘沖自己比劃著什么,心道這人果然陰險,怪不得有一幫子人要追著她打。卻也認(rèn)命向下一跳,攬過裴蔚腰身,趕在戴真尋來前把人抱走。
蔣宣逃跑本是一流,卻架不住裴蔚把自己裹得厚實(shí)。有些吃力地把人向上提了提,深感自己像是江畔碼頭上抗包包的苦力。
身后有聲音傳來:
“在那!快追!”
“她身邊又是誰?”
又有人急道:“小聲點(diǎn)!你想把侍衛(wèi)都招來?”
知是那些人也不敢將事鬧大,這才分出點(diǎn)心思向下看去。
裴蔚被他勒得緊繃,憋得臉色微紅。她本就生得可愛討喜,月下看來,更顯柔和白皙。
綰川之前有位老手藝人,面人捏的栩栩如生,尤擅長捏小男孩小女孩。蔣宣從小喜歡看那個,如今竟也覺得懷中之人像那小小面人一眼精致可愛。一個恍神,不由得更加惱火。
這么個可愛小面人居然敢打手勢威脅他?
蔣宣站定,頗不情愿地將裴蔚扶穩(wěn)。
二人相顧無言。
裴蔚覺得好像有回到了上一世。
蔣宣嫌她呆板無趣,她嫌蔣宣粗魯無禮。相看兩厭,也算扯平了。
重來一世,她還是覺得蔣宣這人絕非良人,若非急事還是少接觸為好。
“阿嚏!”蔣宣揉著鼻子,這一下終是打出來了。
裴蔚也不言語,默默解下披風(fēng),翻過后重新給自己裹個嚴(yán)實(shí)。
“沒良心??!”蔣宣本以為她是為了給自己罩上,剛想稍微原諒一下面前這人,又被裴蔚這一舉動深深氣到。
“你助我脫困,我為你保守秘密,公平的很,何來有沒有良心一說?!?p> 蔣宣在脖前比劃,似笑非笑:“你需要我助你脫困?”
裴蔚頸上墜著塊火石,入宮不得帶武器,為求自保只能隨意著不起眼的物件以作防身只用。
上一世的教訓(xùn)告訴她,在宮中稍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fù)。況且上一世她尚且能依仗是有功之人,草草嫁與蔣宣也便罷了。如今她唯有更加小心,才得以保全自己。
裴蔚抬頭看去,蔣宣如今也不過十五六歲,個頭比她略高些。馬尾高綁,搓著手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想來,上一世相見也是在宮宴上,她二人雙雙身敗名裂,當(dāng)真孽緣。
蔣宣斜眼看來,一副要吵架的樣子:“看什么看,耐寒不懂么?還沒見過哪個丫頭出門穿反衣服的。”
裴蔚點(diǎn)頭:“我也沒見過有人上竄下跳,跑到樹上摘桃子吃么?”
蔣宣嗤笑:“青蠅點(diǎn)素,可悲可嘆?!?p> 裴蔚回敬:“沐猴而冠,可笑可憐?!?p> “你!”蔣宣指著他,終是沒好意思耍出軍營中的招數(shù),你了幾下,忽偏頭笑道:“你早就看到我了?!闭f著,湊近裴蔚低聲道:“信不信我殺你滅口。”
裴蔚迎上他的視線:“因何滅口?莫非你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蔣宣本是想嚇唬她,不料裴蔚反問,這才收了胡鬧的心思:“你到底是誰?”
“裴蔚?!?p> “我在問你是什么人?!?p> “相府庶女?!?p> “裴丞相?”蔣宣打量她:“是太子讓你來拉攏我?這么小......沒人性啊?!?p> 裴蔚心累,這人的腦子能不能正常一點(diǎn):“不是太子?!?p> “裴正笙與三皇子關(guān)系匪淺”蔣宣一臉興奮:“你們要奪嫡?”
奪你個狗頭!裴蔚對他的不著調(diào)深感無力,只聽他繼續(xù)自說自唱:
“可是我與三皇子不熟,而且聽說他這人規(guī)矩大不活潑,我們玩不到一起的?!?p> 你也知道你沒規(guī)矩太跳脫。見蔣宣的自我認(rèn)知還算準(zhǔn)確,頗為欣慰,裴蔚隨他胡說八道:“那五皇子呢?!?p> 蔣宣驟然變臉,看向裴蔚的眼中多了兩分?jǐn)骋猓骸拔寤首佑秩绾???p> 裴蔚一時恍惚,暗想這人是否也是重生而來,為何如今便對蕭南韶?cái)骋鉂庵亍?p> “隨口一說罷了。小王爺還是快去見陛下吧?!?p> 蔣宣瞅她神色淡淡,也不過多糾纏,笑著撫上裴蔚左肩,用力威脅道:“今日之事你若說出去半句,蔣家軍轉(zhuǎn)日必踏平你相府?!?p> 裴蔚吃痛:“你不也握著我的把柄。”
蔣宣輕笑松手,轉(zhuǎn)身離去,嘴里嘟囔著:“好冷好冷,順京這個鬼地方怎么這么冷啊。”
裴蔚見他離去,不知怎的,一句“蔣宣!”脫口而出。
蔣宣回身看她,月華涼薄,她雙眸如池水,倒影出寒星幾顆。
裴蔚小跑兩步,在二人間隔十步處站定:“此番進(jìn)京,你要待上多久?!?p> “一月左右,”蔣宣答的老實(shí),語氣卻不耐煩:“還有沒有事?我跟你不一樣沒裹成球,很冷的?!?p> 裴蔚神色頗為不自在:“沒事了,你去吧?!?p> 蔣宣不和小姑娘計(jì)較,剛回身走兩步,又聽裴蔚喊他“蔣宣!”
他懶得回頭,罵人的話剛到嘴邊,便聽裴蔚上前,靠近自己身邊,低聲道:“古有宋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綰川天高路遠(yuǎn),無論誰做陛下,勢必對你有所防患。你多加小心?!?p> 蔣宣聽她如此說,也不驚異,沒正行笑道:“這么關(guān)心我?可是看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fēng)?”
裴蔚也不再理他,自顧走回殿內(nèi)。
舞姬已是舞過幾輪,眾人也有醉意。裴蔚順著墻邊走回了座位。
戴真幾人早已回來,見她進(jìn)來了,心有不甘,領(lǐng)著幾位太太小姐圍上來道:“阿蔚這是去哪兒了,這半天不見人影,可把咱們嚇壞了?!?p> 裴蔚笑道:“說好的捉迷藏,我笨,找了許久都沒找到你們,沒想到你們早就回來了?!?p> 戴真聽她這話,正中下懷。她是戴家的女兒,自是不用顧忌裴府的名聲:“我是隱約見著有男子的身影,恐怕傳出去對名聲不好,便找到了姐妹們先回來了。倒是阿蔚,我尋了一圈都沒尋到你,不知你又是去哪里了?!?p> 這話暗含諷刺,卻無從辯駁。裴蔚疑惑道:“今日宮內(nèi)燈火通明,哪里會有人敢壞了禮節(jié)。況且有人幾隊(duì)侍衛(wèi)巡視,縱是有人包藏禍心,也必不能得手。我尋了許久都未見有什么男子,不知阿真姐姐又是在哪里看到的?!?p> 她吃準(zhǔn)了戴真不敢說自己去過那宮中禁地,一時堵得戴真無言。
戴眉的遞了被茶,頗為溫柔地順了順?biāo)念^發(fā):“阿蔚出去這般久,必是冷了??旌缺枧碜印!笔趾鋈灰活D,略提了提聲音問道:“阿蔚,祖母早上送你的那根珠釵怎不見了?”
李氏本與命夫交談,聽戴眉替她,便向裴蔚頭上看去。
裴蔚心道不好,八成是蔣宣帶自己跑的時候掉到了哪里。
丟失李氏所賜之物已是不妙,若是真掉在了凌霄宮附近,那才是重罪。
裴蔚盤算著脫身去尋,聽身邊有人說道:
“一根釵子不要緊,就怕是被有心人拾去,到底是女孩家的物件。”
“是不是丟的還未可知,按戴家姑娘的說法,這庶女果真上不得臺面?!?p> 話沒擺明面上,卻句句意有所指,裴蔚清楚不過一兩句議論,世人皆是捧高踩低,不必在意。當(dāng)下之急還是快尋回那釵子,起身剛要開口,卻聽有女聲道:
“這里好熱鬧?!?p> 眾人看是蕭紫欽來了,皆問公主好。
蕭紫欽笑應(yīng),又特意與李氏多攀談了兩句,這才問到:“方才這般熱鬧,不知本宮來是否擾了各位雅興?”
有夫人忙道:“公主哪里的話,公主與我們一起玩笑,是我們的福氣?!?p> 眾人皆稱是。
“郝夫人哪的話。”蕭紫欽恐她們拘束,引著話頭:“方才諸位夫人小姐在說什么呢,也讓本宮聽聽,長長見識?”復(fù)又赧然一笑:“本宮平日在宮里頭呆慣了,許多趣事還是虧得從各位夫人處聽來?!?p> 那位郝夫人應(yīng)是幾位熱絡(luò),先回道:“公主此言真是抬舉我們了,方才我們說著......”話到嘴邊,卻看向李氏,不敢再多言。
戴家大夫人張氏這時開口:“不過是說,裴四姑娘丟了根釵子,卻不知丟在哪里罷了?!睆?fù)又添了句:“聽說是裴家老夫人送給四姑娘的?!?p> 戴眉忙向她搖頭,欲言又止:“嫂子......”
蕭紫欽若有所思,從頭上取下一支交與眾人看:“可是這支?”
李氏接過,略看了看,疑惑道:“應(yīng)是這支。不知公主是從哪里得來的?”
蕭紫欽笑著看向眾人:“方才我在外邊看見阿蔚,見她頭上珠釵好看,便討來試戴。誰知道說了兩句話就忘來呢?!?p> 眾人恍然,戴真直言直語:“那剛剛問她,為何她不作答。”
戴眉暗道這兄嫂怎教出這等草包,公主的話也敢質(zhì)疑,笑著推了推裴蔚,有些埋怨道:“你這孩子也真是,被誤解了怎么不說呢?”
裴蔚向蕭紫欽投去感激一眼:“方才都是長輩在說話,我不好插嘴,想著稍后尋回那釵子再向祖母稟明。君子坦蕩蕩,我自認(rèn)問心無愧,也不懼一時的流言?!?p> 蕭紫欽回笑點(diǎn)頭,又與眾人談?wù)撚▓@中的幾株寒梅。
這時有人喊道:
“平川王府,小王爺?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