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shè)宴之地設(shè)在京西紅葉山邊。此處是近郊,視野開闊,近看楓葉似火,遠望有農(nóng)家炊煙裊裊。且不提順京城中的公子哥,只說裴蔚這些官家小姐,哪個不是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長大的?縱有世交相互拜帖子串門,也不過是從一方牢籠踏入另一方,有機會得見這般自然恬淡之景色,都樂得自在,恨不得學(xué)那蜜蜂蝴蝶的生出雙翅膀,飛起來把這景色看夠才好。
她們到時已聚了不少人。夫人們在一處閑話家常,姑娘公子們便拉著自己的好友一旁談天說地。
裴蔚走在最后,聽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又生生與自己衣袖擦過,心知這人必是故意的。只見馬上一錦衣公子側(cè)身回看,眼神輕蔑,復(fù)又轉(zhuǎn)身揚鞭,向身下的馬屁狠狠抽下。
那一鞭凌厲,便聽聲音也能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氣。身下馬兒受驚,向前跑去,揚起的塵土直向裴蔚卷來。
“那好像是,戴家的哥哥。”裴茉抬著袖子擋住臉,轉(zhuǎn)身向裴蔚說道。
“我不大認得,也沒看清?!毕胍彩菫榕彳瞥鰵?,如今她有事要做,犯不上與人爭一時長短。
靜平侯府上的謝知書上前,向戴眉行了禮:“二夫人安好,咱們館中的姐妹都在那邊呢,想請三位姑娘一同前去?!?p> 這靜平侯世襲爵位,雖無實權(quán)卻也是潑天的富貴。
趙卿卿含笑答應(yīng),囑咐裴茉照顧兩個妹妹。便見謝知書伸手挽著裴茉,向眾人走去。
裴蔚想老實跟在后面,一直低頭向前走,卻不想裴芊芊突然轉(zhuǎn)身,直撞了個滿懷。
“哈?抱歉啊三姐姐,我沒看路。”她也莫名其妙,這人不好好走路,突然轉(zhuǎn)身是想做什么?
裴芊芊也不言語,一雙明眸看得她心慌。臉上依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抿著嘴,裴蔚卻覺得她是在無聲控訴著自己。
裴蔚不禁回憶,到底有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了:“三姐姐,不去么?二姐姐她們都走遠了?!?p> 聽裴蔚提醒,裴芊芊便回頭看去。裴蔚不知她在看些什么,只覺時間漫長,只好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提醒:“三姐姐快走吧,扭久了脖子不舒服?!?p> 裴芊芊這才回頭,掃過手上輕道了一句:“走吧。”便拉著裴蔚跟上。
裴蔚又是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只覺得果然美人心海底針,就這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配她居然又好了?
莫不是,莫不是看到了喜歡的兒郎?
到底活了三十多年,于情愛之事再是不通她也是知道的。少女心事難猜,只是別出格了才好。
裴蔚盤算著改日是否提醒裴芊芊兩句,這時二人皆駐足。
面前十幾位少女,皆是花一樣的年紀。田景沁看是她二人,饒過人群來拉裴蔚的手:“你可來了!得知你能來,我可高興了好一會呢?!庇挚聪蚺彳奋罚骸败奋吩S久不見,身子可大好了?”
裴芊芊點頭:“勞煩記掛,已好了。”
說罷三人尋了地方坐下,與眾人圍成一圈。
“你瞧他們,流觴曲水,咱們也尋個什么好樣才好?!闭f話的是太尉府上的陳吟秋。天啟文丞相,武太尉,皆是位極人臣。陳吟秋的祖父與裴令晦同朝為官互不干涉,因著趙卿卿的父親是陳太尉一手提拔起來的將軍,陳吟秋卻與裴茉關(guān)系甚好。天啟朝廷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有同氣連枝者,有勢力相左者,更有界于兩者之間,難以言說的。
裴蔚順著看去,發(fā)現(xiàn)流觴亭內(nèi)席地而坐的皆是世家公子。裴正笙自登科后便忙于政務(wù),很少參加此類聚會,倒是裴正廉與裴正賢二人一早騎馬趕來,與友人晨獵。
那邊玩的熱鬧,唯有一人格格不入,靠在亭中柱子上埋頭讀書。裴蔚著重看了看,卻是裴正賢。又有一人在眾人身側(cè)來來回回,似乎在伺候公子哥們玩樂。那人看起來身量尚小,裴蔚卻隱約覺得在哪見過,有幾分眼熟。
田景沁用手肘碰她,小聲提醒道:“別看了?!?p> 裴蔚回過神來:“???什么?”
“她們說好了,擊鼓傳花。傳到誰就便自罰三杯?!?p> “我不會喝酒?!迸嵛得媛峨y色。
“那便由在坐各位出題,不許拒絕!”陳吟秋攜著支海棠,高聲道。
說著,隨行的小丫鬟背著眾人坐下,手上擊起了那鼓來。
姑娘們嘻嘻哈哈,接連拋出花枝,待鼓聲停后,正巧落在了裴蔚手上。
“你說,你是要罰酒呢,還是要咱們給你出題?!标愐髑锱氖中Φ?。
“那便出題吧。”
“好!”說著,便取下腰間香囊,交給身邊侍女拋入河中:“那便勞煩阿蔚幫我把這鐲子撈出來?!?p> 裴茉坐在身邊勸道:“不過游戲而已,四妹妹也不識水性,不如換一個吧。”
陳吟秋無奈:“商量好的規(guī)矩,何況我都扔下去了?!庇窒蚺嵛敌Φ溃骸澳鞘潜菹滤n之物,若是丟了可是重罪,阿蔚你必不忍心因為此事使我受牽連吧?!?p> 裴蔚起身,便覺身側(cè)兩只手同時抓住了自己的衣擺。裴蔚沖著裴芊芊安撫一笑,又對田景沁說了寬慰道“無事?!北阆蚝舆呑呷?。
河邊風(fēng)大,隱約能聽到聽到田景沁與人辯駁,又似是聽見陳吟秋提高聲音輕蔑:“不過庶女而已,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癡心妄想。”
裴蔚置若罔聞,向四周看了好一會兒,又向河中遠眺,略略估算風(fēng)向與位置。
見河畔有船家,便提裙前去:“大娘,勞煩向西幾里?!?p> 卻聽那邊高聲道:“阿蔚,是你去撈,不許依靠他人!”
裴蔚回身看去,那團團圍坐的少女有嘲諷,有大笑,皆是有心看她出丑。裴蔚不知怎的,沖著那便粲然一笑,揮手喊道:“好!不依靠別人!”說著,從那船婦女手中取過竹棹,一撐而去:“大娘,勞煩再借漁網(wǎng)一用。”
話畢,便往河西劃去。
她們無非是吃定了自己不通水性,又哪知綰川多流水,漁業(yè)自然也是發(fā)達。初入綰川被人帶著四處坐船,起初發(fā)昏,蔣宣便嘲笑她身嬌體貴,是京城里來的矯情鬼。又逼著她學(xué)了好一陣的劃船,說若是學(xué)會了便會再暈船了。
蔣宣這人雖然嘴巴毒,說的確是實話。
舟楫深淺,裴蔚一路尋來便看到水中那起伏的香囊。彎身把那網(wǎng)撒下去,起身時便網(wǎng)上來好幾條魚。錦緞的香囊擠在其中。
綰川歲月悠長,蔣宣也不搭理她,她便出門四處閑逛,得了一手的手藝。崇文初年綰川大水,那一年農(nóng)漁二業(yè)皆受重創(chuàng),她便隨著綰川百姓在江邊撒魚苗,盼著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田景沁眼下著急,早就到岸邊等了許久。見小舟靠岸,趕忙上前:“其微你可回來啦!”
裴蔚將船攏至岸邊,示意那船婦把船頭系在岸頭,拖著漁網(wǎng)下船笑道:“看你急的,這滿頭大汗的?!敝x過船婦,又給了幾錢銀子,便向陳吟秋走去。
在坐諸位哪會想到她會安然歸來,更不曾想到她會如此鎮(zhèn)靜從容,只見裴蔚把漁網(wǎng)往陳吟秋面前一放,笑的真誠可愛:“御賜的香囊不好隨手亂丟,陳姑娘下次可要記住了。”
說罷,向擊鼓那丫鬟看去,直與她面前那人四目相對。
不過是尋個由頭看她笑話罷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裴蔚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卻發(fā)覺不對勁,四處尋來,皆不見裴芊芊人影。
正想尋人來問,便見裴芊芊抱著大塊手巾前來,臉上說不上是欣喜還是失望,走近時一股腦披在她身上,卻不理她,捋著衣服又坐回她身旁。
裴蔚哭笑不得,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小聲道謝。
眾人瞧著沒意思,也跟著坐了下來,一時無話。
田景沁這才有空說道:“其微,你真厲害?!?p> 裴蔚搖頭:“尋常手藝罷了,也是趕巧。?!?p> 田景沁從地上揪了根草,繞在指上:“你又謙虛,本來字寫得好看就夠讓我佩服的,又會劃船,還會制香”說著,像是想起來什么,抬袖問道:“你問問,我今天是用的哪種熏衣裳?!?p> 裴蔚笑答:“早就聞著了,是梨香清碎。”
田景沁點頭稱是:“我最愛這個,也虧你心思巧妙。”
裴蔚想了想,答道:“確實,這個很稱你。你若喜歡我改日再做些來。到底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你不嫌棄就好。”
田景沁樂得道謝:“其微你真好,我在家中待久了,只覺得煩悶,還好有你!誒,我還不知道你生辰呢,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想來倒是愛看書。裴府藏書甚多,怕是我能尋來的你早就看過了,不如你與我說說,我也好為你準備……”
裴蔚被她這一串話砸來,只能無奈答好。誰能想這位田姑娘面上沉默寡言克己復(fù)禮的,熟識之后卻是個話癆呢。
裴蔚顧著與田景沁交談,沒在意身側(cè)裴芊芊輕哼一聲。
這是有馬蹄聲來,聽著確實不少,眾人尋聲望去,先是幾位皇子意氣風(fēng)發(fā)縱馬而來,后面跟著公主儀仗。
有隨行內(nèi)侍喊道:“太子到,諸位皇子到,紫欽公主到!”
眾人起身,皆下跪問安。
太子受過禮后忙說道:“諸位不必拘禮,一同玩樂罷了。”
裴蔚隨著道謝后起身望去,只見蕭紫欽從馬車上緩步而下,風(fēng)華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