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望著這些紛繁蕪雜,堪比百花更甚的綾羅綢緞,紗衣襦裙,不由地驚掉了下巴。她小心翼翼地撫摸,生怕一不小心就將這些色彩鮮艷,質(zhì)地精美的絲織品碰壞了,從而失了它璀璨的光華。
沈舒窈隨便翻了兩下,為她挑了一碧一粉兩件輕紗羅裙,順便也為自己挑了兩身,季慕白搶著要付錢卻被她制止了,他無奈地望著她,滿面春風(fēng)旖旎,卻又不得不退居一旁。
蓮兒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季慕白對沈舒窈的情誼,她很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季慕白遲遲不捅破這層窗戶紙,她亦不敢在沈舒窈面前亂說,尤其是當(dāng)初她還有婚約在身。
如今沈舒窈已無婚約約束,雖然被退婚了說出來不太好聽,但終歸是得了自由,可以心無旁騖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就這樣默默站在不遠處,看著一對璧人在那里談笑風(fēng)生,她覺得自家小姐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唯有世間最出色的男子才可與之相配。
老掌柜看著一會功夫就賣出了四身衣裳,布滿皺紋臉龐笑得燦爛無比,猶如烈日下綻放的向日葵,他從高柜抽屜里取出幾個包袱,全部打開讓沈舒窈挑選喜歡的絹帕。
沈舒窈眼眸淡淡一瞥,郁悶道:“之前我還納悶,為何女子總偏愛忘憂萱草,現(xiàn)在總算知道了,感情都是從老掌柜這里流傳出去的?!?p> 掌柜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他諂媚的笑,抓起幾條絹帕在手中攤開,道:“姑娘,只是繡娘選的絲線接近忘憂萱草的顏色,乍一看還真就覺得是繡的忘憂萱草,實則繡的都是黃梅和蘭花?!?p> 沈舒窈湊過去一瞧,適才恍然道:“原是我看岔了......實則萱草亦是極美的花,雅韻高潔?!?p> “忘憂萱草確實很美,若論起喜歡來,當(dāng)年在京城之中還沒人能超過她。”老掌柜見沈舒窈隨便挑了幾條,才將包袱收好,重新放回抽屜里。
對于女兒家這種細枝末節(jié)的事,季慕白確實插不上話,只是慢悠悠地在店鋪轉(zhuǎn)了一圈,隨后找了椅子坐下。
“哦!”沈舒窈將絹帕遞給蓮兒,隨口一道:“愿聞其詳?!?p> 靄靄四月,新樹成陰,柔柳綠絲絳,絢爛的暖陽照耀在這綠瓦紅墻,處處透著繁盛而又富麗堂皇的京城,朦朧得猶如瓊樓玉宇般的詩情畫意。
大街上,行人車馬絡(luò)繹不絕,一輛朱漆描金,鏤空花雕的寬闊馬車,徐徐停靠在云霓軒正門口。一個眉清目秀穿著碧色衣衫的婢女,輕輕叩了叩馬車,道:“小姐,云霓軒到了?!?p> 少頃,車門打開,身穿白玉蘭花雙繡羅裙的謝文萱,盈盈走下馬車,店鋪小二見狀,急忙弓著腰迎了上去,道:“文萱小姐,掌柜的已恭候您多時了?!?p> 謝文萱淡淡一笑,對身旁的婢女道:“惜蘿,今日雖風(fēng)和日清,可小二哥忙前忙后張羅亦是辛苦,不如請他喝一杯茶水如何?”
惜蘿會意,從錢袋里掏出幾兩碎銀子遞給小二,笑道:“小二哥,這是我家小姐請你喝茶水的錢,趕緊快收下吧?!?p> 店小二雖不是第一次得謝文萱的賞銀,可每次總還是會讓他受寵若驚,自己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下人,除了店鋪掌柜不嫌棄外,京城里又有幾個達官貴人會將他放在眼里。
若人人都如她一般仁厚,那他每日迎來送往的日子可松快多了,但他亦知曉,整個京城唯有一個謝文萱而已。
掌柜的已經(jīng)將她定做好的衣裳準(zhǔn)備好,“文萱小姐,這四身衣裳,還有絹帕全部按您的要求縫制好了,您請過過目?!?p> 謝文萱伸手輕輕撫過這些做工精巧的霓裳,而后玉手停留在那一朵萱草錦繡的絹帕上良久,掌柜的見她如此喜愛這花,好奇地問:“世間花朵何其多,小姐為何獨獨只鐘愛這忘憂萱草?”
“因為它是我娘最喜歡的花?!敝x文萱將絹帕握在手中,道:“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整整痛了兩天兩夜才將我生下來,可從此她卻落下病根,不到一年就去世了?!?p> “后來我逐漸長大,瞧著族中的兄弟姐妹,整日圍繞在母親身邊很是羨慕?!彼p輕嘆了口氣,“雖然姨娘待我也極好,但終究不是生身母親,我與她無法做到親密無間?!?p> “我居住的東廂房院落里,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萱草,有一次我拔掉一部分換種別的花,被我爹發(fā)現(xiàn)后沖我大發(fā)雷霆,說這是母親當(dāng)年親手所種,卻被我肆意折損實為不孝?!?p> 老掌柜想起自己與夫人成親近三十載,感情亦尤為深厚,不由地感慨道:“令堂和令尊伉儷情深,當(dāng)真讓人羨慕。”
謝文萱端詳著手中的絹帕,輕道:“是呢,從那以后我就喜歡上了這種花,不僅僅因為看到它就像是見到了母親,讓我感到既溫馨又踏實,仿佛母親就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而是更加懂得母親對子女深重的愛,為了將一個新生命帶到這世上,不但要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就算讓她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辭?!?p>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雖讓人覺得可悲,卻也讓我懂得感恩,感恩母親孕育了我,感恩所有真心待我的人。亦讓我頓悟其中真理,從此我便要以善待人,以真待人?!?p> “令堂若在天有靈,得知你一片孝心,定心甚慰?!?p> 沈舒窈聽完老掌柜的述說,當(dāng)真覺得先帝果然有眼光,這個謝文萱確是仁孝之輩,當(dāng)?shù)闷疬@個晉王妃,“我與這位謝小姐倒是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確傾城絕色,端莊嫻靜。能從對亡母的懷念中悟得為人的道理,當(dāng)真稱得上本朝女子之典范?!?p> “若說是在兩年前確實如此,如今老朽卻有些看不懂文萱小姐了。”掌柜的慢慢地翻開賬本,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噼啪”作響。
可這一席話卻不偏不倚,盡數(shù)落了沈舒窈的耳中,她幾步繞到柜臺前,道:“掌柜的,你說的看不懂是何意?”
許是她的動作太快,冷不丁地嚇了掌柜的一跳,稍稍過了一會兒,才停下?lián)芩惚P的手。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文萱小姐每次來店鋪,只選一些華麗的衣裳,卻不再提繡萱草的絹帕了。直到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問了,她才說人的品味是會變的,逝者已矣,生者亦如斯夫。”
“這話聽起來倒也合情合理,畢竟她的母親的確過世良久?!鄙蚴骜喝嗔巳嗵栄?,緩緩地點了點頭。
“老朽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就是覺得她這兩年有些許變化,雖然依舊端莊善良,又好似少了幾分輕靈之氣。”掌柜的搖搖頭,道:“或許是年紀漸長,想法也不一樣了。”
沈舒窈蹙眉沉思了半刻,從袖口抽出一條絹帕,呈到掌柜的面前,道:“掌柜的可見過此物?”
掌柜的微瞇著眸子,接過絹帕細細端詳了一會兒,道:“這條絹帕乃文萱小姐所有,如今為何會在姑娘手中?”
“掌柜的為何篤定,此絹帕屬于文萱小姐?”沈舒窈并不打算解釋,只是神情略微嚴肅地盯著他問,“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這不過是一條普通的絹帕,并無特殊之處?!?p> “絹帕雖是普通,可是它的繡法卻很特殊。”掌柜的捋了一把胡須,緩緩道:“實不相瞞,我家夫人年輕的時候曾是宮中繡娘,有一次文萱小姐來了店鋪得知了這件事,之后就請我家夫人為她的絹帕上繡一束忘憂萱草?!?p> “夫人見堂堂一個官家小姐毫無架子,居然請求她為她的絹帕添一束花,便爽快的答應(yīng)了??烧l知即將完工時,夫人的手被針扎了,流的血珠不小心濺到絹帕上,染了萱草上的花蕊。為此夫人焦急不已,本想向文萱小姐請罪,沒想到她非但不怪罪,反而說此乃畫龍點睛之筆,往后的絹帕都這樣繡。”
“夫人雖納悶,但也深知是文萱小姐不計較她的過錯,是心胸寬廣之人。此后她便用赤色底線代替了被沾染的花蕊,是以文萱小姐的每一條萱草絹帕都是如此?!?p> 沈舒窈手肘撐在柜臺上,手托著下巴,略略思忖,道:“那令夫人可曾為別的女子繡過同樣的絹帕?”
“不曾,夫人年紀大了,早些年在宮中就熬壞了眼,是以才有了本錢開這間鋪子,且鋪子里請的繡娘眾多,根本無須她親自動手,那次若非文萱小姐相求,老朽是斷斷不會再讓她繡的?!?p> 沈舒窈微微點頭,隨即與季慕白并肩出去。
驕陽炙烤著大地,人也容易困乏,沈舒窈昏昏沉沉地斜靠在馬車錦緞上,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眼角掛著漣漣淚花,一會兒功夫就睡著了。
蓮兒和車夫各自坐在車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季慕白身軀往沈舒窈那邊挪了挪,將她輕輕扶靠在自己肩上。
看著如此恬靜的睡顏,均勻的呼吸,季慕白輕輕撫摸著她瑩白如玉的臉頰,將垂落在臉頰上的碎發(fā)輕輕繞到她的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