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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眠云中

重聚

鳳眠云中 不如一寐千秋 2041 2020-05-22 21:37:00

  鳳嫵覺得,自己運氣好,承了強悍血脈,又承了父母恩澤,才生而為上神,免去諸多晉階之苦。

  她低聲道:“若要我也如夫子一般,于低微之處爬起,不知能否到得如今這般?”

  云景輕輕搖了搖頭。

  雖不知鳳嫵幼時如何度過,但必是對自身極為嚴苛,心如磐石,才能到得如今之山巔,俯視他人。

  裂錦從遙遠記憶中回過神來,看向二人。

  扇術(shù)課上他就發(fā)覺二人心性堅忍,但云景的堅忍,是君子風(fēng)度所成,而一一,更多的是無所畏懼,以攻代守,一往無前。

  裂錦忍不住問道:“什么族的長輩,能將小孩養(yǎng)成打架不要命的模樣?”

  云景憶起曾經(jīng)種種,心中酸澀疼惜,忍不住道:“這也是我心中一直以為的疑問?!?p>  鳳嫵奇怪道:“我的出手有什么問題嗎?”每次都是精確算過的,生死徘徊多年,身體早已有了極為自然的習(xí)慣。

  云景好看的眉眼哪怕皺起,也俊美到不可思議:“就好比說,你明明可以躲開對方的招數(shù),但你卻會因為要多出五招而寧愿不躲開?!?p>  裂錦也點頭:“旁人都是力求自身毫發(fā)無損,但你卻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對方最大的傷害,哪怕這代價是自己受傷,也不放在眼里?!?p>  鳳嫵理所當然:“小傷無關(guān)痛癢,自然要追求一擊必殺?!?p>  若是挨上一刀會重傷,那她自然也會躲開。

  云景不贊同道:“小傷也是傷,怎么便無關(guān)痛癢?”

  鳳嫵道:“纏斗等同于危險,自然是要速戰(zhàn)速決。否則對方有后援或埋伏之人便不好了?!?p>  云景心中一痛:“你…你幼時一直都處在這般危險之中?”

  鳳嫵回想了一下羽鱗衛(wèi)的訓(xùn)練方式,覺得跟自己別無二致:“也不是,我們族中都是這樣的。小傷根本不算傷,連受了重傷都不能喊痛的?!?p>  裂錦一怔:“你們難道不知會哭的小孩有糖吃?”

  鳳嫵反駁:“那也得有人愿意理你啊。神殞紀時,先輩幾乎全都戰(zhàn)死?,F(xiàn)在活下來的長輩,在那時都是小孩子。他們從來都沒有被娘親抱一抱,跌倒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幫著罵一聲那將人絆倒的桌椅門檻,拿些糖果糕點哄上一哄。他們這樣長大,我們自然也是要這樣長大的?!?p>  她這般理直氣壯,聽得裂錦和云景一愣。

  鳳嫵又道:“再難的事,也都不許后退,不許軟弱,更別說撒嬌哭一哭了。我小時候愛在鏡子里看看凡間熱鬧,見別家小孩子都機靈的很,只有長輩在身邊時才會哭。但在我族,既然嚎破嗓子都沒人理你,那為何還要做無用功?跌倒了,爬起來就是了,總之又死不了。一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我老師說了,這叫百折不撓,千罹成人?!?p>  她是真的這樣想,說出來帶著天經(jīng)地義的語氣,卻聽得云景心中緊縮,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細細密密,一陣陣綿綿的痛。

  他自認為已在母親嚴厲教導(dǎo)下長大,可自己經(jīng)受的那些,跟一一仙比起來,便輕如鴻毛,不值一提。

  鳳嫵得意地揚了揚眉:“我也不怕告訴夫子,當日你不收手,死的一定是你。你雖是俠英榜第二,但你對戰(zhàn)過的對手,一定比我少得多?!?p>  她想了一想,找了個恰當?shù)谋扔鳎骸耙簿筒盍艘蛔f鐘山那樣的數(shù)量吧?!?p>  裂錦苦笑,他可沒忘記,當日她眼中讓人脊背發(fā)涼的森冷殺意:“我相信?!?p>  鳳嫵看向云景:“從前覺得沒必要刻意提起,但今日講到這里了,也沒什么好瞞云景仙的,我族便是天鳳族。”

  云景并沒有很震驚的樣子,而是點了點頭:“有些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p>  鳳嫵奇道:“我還以為云景仙這樣聰慧,早已猜到了呢?”

  云景壓住心中泛起的疼痛,輕輕笑了笑:“我原以為你是佛修族嫡裔,或是中洲那幾個大家族的子嗣?!?p>  裂錦十分驚異:“天鳳族人?!世間竟還有天鳳族人?!”

  鳳嫵瞪了他一眼:“怎么沒有?”

  裂錦似乎還不能接受:“一婦養(yǎng)百兒的天鳳族?!”

  這倒是稀奇的很,不光鳳嫵沒有聽過,云景也沒有聽過。

  不懂就問,鳳嫵道:“什么叫一婦養(yǎng)百兒?。俊?p>  裂錦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卻只字不提剛剛說過的話,抬頭看了看天:“夜深了,你們早點休息。”

  留下鳳嫵和云景面面相覷。

  深夜的時候,鳳嫵偷偷摸摸溜出去了,云景立時睜開眼,翻窗跟了出去。

  見她只是在山腳處找了一些玉料,并沒有偷喝酒,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裝作自己不知道。

  如此,三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過起了農(nóng)家日子。

  云景和鳳嫵去山上打打獵,看看日出日落,摘葉吹曲,好不愜意。

  到了飯點回來時,裂錦必定做好了飯菜。

  每天下午,鳳嫵都要在裂錦茅草屋旁邊的鍛造爐里面敲敲打打,還不讓別人看。

  而每日的席間閑談,也讓鳳嫵和云景聽到了完整的故事。

  有蘇蘊儀越來越郁郁寡歡,涂微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他恨自己不夠強,恨他人蠻橫欺凌。

  為了短時間內(nèi)提升功力,他最終偷習(xí)了禁術(shù),與邪神簽訂了魂契。

  簽訂了魂契便可借用邪神的力量,但壞處就是與虎謀皮,一不小心就會玩火自焚。

  邪神之所以是邪神,自然是大奸大惡之輩,心性暴戾,嗜好殺戮。

  平日里,涂微并不輕易動用,倒也還勉強壓制得住。

  但在終試中,出了事。

  那時,他與有蘇蘊儀都已是天院甲班的學(xué)生。天院競爭激烈,甲班與乙班勢同水火,針鋒相對。

  在不周山里,甲班與乙班狹路相逢,大打出手。

  而乙班的人像是商量好了,只圍攻涂微與有蘇蘊儀兩個人。

  甲班的人因為他們晉入不久,并不施以援手,冷眼旁觀。

  有蘇蘊儀用背部替涂微擋劍,在看到他殷紅鮮血流出時,涂微雙眼仿佛被血染紅。

  在充滿邪怨之氣的不周山,涂微心神大動,被邪神反噬,失去神智,狂亂殺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中大痛,陡然清醒過來,而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震驚、痛惜、失望,一臉不可置信的有蘇蘊儀,以及他被自己牢牢掐住的脖子。

  涂微立刻放開了有蘇蘊儀,卻看到有蘇蘊儀被自己掐出血痕的脖頸。

  周圍滿是尸體,無人幸存。

  在夫子趕到之時,有蘇蘊儀為了保護涂微,撒了謊。

  那也是他人生中,唯一撒的一個謊。

  三年間,有蘇蘊儀用他的人品征服了所有人,夫子并未起過疑心。

  再后來,有蘇蘊儀求了族中長老,幫涂微與邪神解除了魂契。

  這魂契非死不可解,也不知有蘇族有什么秘密手段,涂微除了昏睡七日,竟然毫發(fā)無損。

  但魂契解除的那一日,有蘇蘊儀蒼白著臉色,將身上錦衫撕裂了一半,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蘊某便與你割袍斷義?!?p>  涂微心中追悔莫及,卻也沒有臉面挽留自己這位好友。

  此后,涂微獨自輾轉(zhuǎn)世間,懲奸除惡,來彌補內(nèi)心的愧疚。

  直到有一日,他在一間小客棧里,聽到鄰桌之人說起同澤白玉扇出現(xiàn)在修羅族中。他忽然憶起,從前與有蘇蘊儀閑談之時,他說過的話:“那樣的金蘭之誼令人羨慕不已,幸好,我也有了你這樣一位兄弟知己?!?p>  他心中就起了一個念頭。

  他想得到這把同澤白玉扇,送給有蘇蘊儀。

  非是想要奢求什么,只是想告訴他,當初那段年少相知的歲月,亦是他的人生大幸。

  機緣巧合之下,涂微成為了修羅族的刺客,但他不愿意刺殺無辜之人,只接奸邪之徒的單子。

  取代號之時,他想起那日割袍斷義,便自名裂錦。

  裂錦漸漸聲名鵲起,在俠英客榜單上有了排行。

  需要刺殺的,大多是身份特殊的人,他又只殺大奸大惡之徒,范圍又小了許多。

  十幾萬年過去了,裂錦也堪堪刺殺了兩千人而已。

  直到前陣子有人告訴他,云景罪大惡極,殺其一人可抵三千人頭。

  殺了云景,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鳳嫵嘆了一聲:“為何總聽到傷感沉重的故事?”

  云景輕輕搖頭:“人人皆有不易?!?p>  鳳嫵對裂錦道:“也許,靈儀公子并不曾怪過你?!?p>  他不見裂錦,也許是為了那一日的撒謊而心懷愧疚。

  裂錦痛苦地閉了閉眼:“正因如此,幾十萬年來,我并不敢有一次去見他。”

  怕他一見到我,便想起他曾為了不堪的我,而折損了自己的清傲正直。

  鳳嫵卻有著不一樣的看法:“你該去見一見他的?!?p>  裂錦解除魂契卻毫發(fā)無損,其中必有隱情。

  裂錦眼眶通紅,帶著掙扎和希冀,布滿了血絲:“他不會原諒我的。”

  鳳嫵搖搖頭:“他人種惡因,才有你失控之惡果。我的老師曾說過,若有苦衷,每個人都該獲得一次重來的機會?!?p>  而裂錦并非是沉迷強大實力而與邪神簽訂的契約,想來也算是自有苦衷吧。

  ...

  二人決定在此地山巒之上再看一次日出。

  天邊才露魚肚白,放眼望去,平暖低矮的山峰綿延,滿目蒼翠。

  山腳處,有幾家早起之戶,煙囪中升起了淡淡的輕煙。

  早起的采藥人偶然窺見,滿天滿地的緋芒霞光中,山巔有兩道身影長身玉立,像兩株凌云翠竹,并肩長于云霧之上。

  “可真是讓人神清氣爽??!”鳳嫵的臉上毫無困倦神色,因著朝霞映照,更顯瑰麗。

  云景側(cè)目看著她,微微一笑,喚道:“鳳嫵?!?p>  云景仙鮮少這樣喊自己的名字,鳳嫵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去看他:“云景仙,何事?。俊?p>  云景從懷中拿出來一物,躊躇摩挲了兩下,才緩緩遞了過來:“我愿意拿糖果來哄一哄你,在我面前,你不必時時刻刻隱忍。”

  鳳嫵怔了一怔,沒有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雙眼不由自主地向他手上看去。

  他掌心之中是一個扇形的小掛墜,紫玉瑩潤,精巧可愛。

  紫玉是極佳的材質(zhì),是他們百年前在一座深山之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拿來給小孩做護身符之類的法器極好。

  云景鄭重道:“愿在晝而為影,長依形與西東;愿在夜而為燭,護安泰于幽冥。你不必羨慕那兩位神尊的情誼,我愿許諾你,我必護你一生無憂。你可愿意信我?”

  心中像有東西綻開,千瓣萬蕊,泛出一陣陣動蕩漣漪。

  鳳嫵心跳莫名快了起來,胸口滾燙。

  她捂了捂胸口,壓住奇怪心緒,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自然是相信云景仙的。”

  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小掛墜,細細端詳起來。

  小扇子一面刻了愿在晝而為影,長依形與西東;愿在夜而為燭,護安泰于幽冥這句詩,另一面,則在角落刻了一個鳳字,和一個云字。

  她臉頰瑩白如玉,因著高興微微泛紅,如白雪映霞。

  看了半晌,鳳嫵一拍腦袋,臉上露出幾分懊惱的神色。

  怎么就讓云景仙搶先了呢!

  她想起來自己也給云景仙準備了一樣禮物,連忙從袖子中掏出一物來。

  云景略微驚訝地看到,她的手上拿著的,竟然也是一把扇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扇子遞了出去:“這是我這些日子鑄的。只不過我阿娘去的早,沒來得及教我鍛造之術(shù),因而我的鍛造之術(shù)實在一般,只勉強打了件神品扇器出來。”

  站在遠處十分有眼色不打擾二人卻耳朵豎得極尖的裂錦:“...”

  神品扇器?只?還學(xué)得一般?

  你是不是覺得神品兵器是大白菜?。?p>  云景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她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竟然是為了送自己一樣禮物?

  這是一把碧藍的扇子,許是仿著同澤同仇扇的緣故,也鏤空雕刻了一個的剪影,正是云景手持玉扇的樣子。

  不過到底是初次鍛造,鳳嫵只在正中的扇骨上雕了這么一幅畫。

  鳳嫵見云景對扇子愛不釋手,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用廢了好多料子,才做了這九柄扇骨出來。取不了十二的美好寓意,便以九代替吧?!?p>  愿我與云景仙的情誼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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