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見

　　南下的陳紳兒，一路上盡力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讓自己從這幾天的短暫甜蜜中抽離出來，以眼下的情勢，只要莫言的問題還沒解決，還真不是定終身大事的時機，不然她的日子也過不安穩(wěn)。但那莫言如今身份，地位，武功都在陳紳兒之上，要想對付，談何容易？

　　想到這層，陳紳兒居然想笑，這么多來，她歷盡風(fēng)雨，千難萬險，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光景，居然不如那莫言沉默十二年，無為十二年，踏實的抱著那，陳紳兒從未瞧得起的廢物皇子淳子言的“大腿”。這讓陳紳兒的心中也難免感嘆，天道果然不公，卻也沒多少怨天憂人矯情，反而讓如今越來越嗜睡的陳紳兒，更加離不開那酒葫蘆，她要讓自己更清醒才行。

　　剛嘬了一口西江貢，突然馬車一震，停了下來。車夫匯報，前方有一馬隊正攔住了去路。陳紳兒心中一突，下意識的第一反應(yīng)，是莫言派來的截殺者，可轉(zhuǎn)念再想，饒是莫言如今身手了得，但要論起身邊的可用之人，好像還不如捉襟見肘的自己，只要不是那莫言親自出馬，陳紳兒倒是不懼，何況要真要截殺的話，也應(yīng)該在大寧的國界內(nèi)動手才是，那莫言應(yīng)該不會蠢到如此地步。

　　再說這馬車行得是官道，更不可能是遇上了馬賊打稞，揣著疑惑陳紳兒挑起了車簾，下了馬車。果然見迎面十步距離，有十?dāng)?shù)名身著陳紳兒從未見過的金色錦衣的人馬，所有人都戴著金色的面具，遠(yuǎn)看去仿佛一隊金人一般，更讓陳紳兒吃驚的是，這隊人馬雖然高矮胖瘦不一，從身材上亦能看出有男有女，但無不是內(nèi)力深厚的高手。能讓陳紳兒心中評價為高手的，少說也得是上三宗內(nèi)，長老級別的身手。這讓陳紳兒不禁再次警惕了起來，努力思索著這隊人馬的來路。

　　自從三年前陳紳兒重編蕭嵐譜后，陳紳兒乃是名副其實的“百曉”之人，江湖上無論門派勢力，奇人異士，陳紳兒都了然于胸，卻想不出有關(guān)面前這隊人馬的相關(guān)信息。

　　正在陳紳兒疑惑之時，只見那隊人突然翻身下馬，雙手抱拳，沖著陳紳兒躬身施禮，齊聲喝道“屬下參見莊主！”

　　陳紳兒被這一行人的見禮弄得一愣，隨后人馬分開，從中快速行來一人，居然是翠屏這丫頭。

　　“姐姐，姐姐你可安好？”只見翠屏急忙上前，仔細(xì)檢查著陳紳兒的身子。可她自己卻是一副風(fēng)霜憔悴的神色，想來是趕路甚急。

　　“屏兒？不是讓你留在莊中和無心處理生意么，你怎么跑到這兒了，還有他們是……”陳紳兒疑問道。

　　“哎呀姐姐，本來是按您的吩咐來著，可是前幾天夜里，無心突然慌忙找到我，臉色蒼白，說什么‘雪夜驚雷’‘妄借天威’什么的，我也沒聽懂，反正就說你有大難，讓我立刻帶人來接應(yīng)你，我這才馬不停蹄的趕來。這些人是無心私下暗中挑選培養(yǎng)的高手，她稱呼為‘財神衛(wèi)’，說是都可以信任的心腹之人，負(fù)責(zé)保護(hù)你安全的?！贝淦两忉尩?。

　　“哦？‘財神衛(wèi)’？私下培養(yǎng)的？若是她說可以信任，我倒是不懷疑。只是這丫頭片子從哪網(wǎng)羅到如此多的高手??？”陳紳兒很好奇。

　　“姐姐糊涂了？自然是咱們的‘客莊’啊?！贝淦烈婈惣潈簾o恙，這才放心下來。

　　如今江湖人士自立新規(guī)，眾多江湖新秀，期望成名的高手們，不定期的聚集到財紳莊的“客莊”之中，以武會友，切磋武藝，當(dāng)然也不乏“奪榜”挑戰(zhàn)。江湖上，若不是在“客莊”內(nèi)正式下了戰(zhàn)書的“奪榜”挑戰(zhàn)，蕭嵐譜是不認(rèn)的。

　　“哦？當(dāng)初我只是嫌這些江湖人士今日拜見，明日拜見的麻煩，索性買下了一處莊園專供他們聚會切磋，省得耽誤我做生意，沒想到無心這丫頭倒是派上了用場，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屏兒啊，如今的我身邊還真就缺高手呢?！标惣潈褐鴮嶉_心。

　　“姐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此番北上才幾天，怎的又折回來了，難道計劃推行的不順利？”翠屏問道。

　　“這……計劃倒是沒什么問題，可那莫言卻是個大變故。說來話長，我們上馬車邊走邊說。”陳紳兒拉著翠屏上了馬車，未等吩咐，翠屏卻搶先開了口。

　　“折回去，出關(guān)向東北行，我們?nèi)テ咚奚健！毖粤T，才隨陳紳兒進(jìn)了馬車，放下了車簾。

　　陳紳兒不由一驚。

　　“屏兒，你……”

　　“姐姐，不是我的意思，是無心，她說讓我遇到你后立刻去七宿山，找……找白大哥?！贝淦羾?yán)肅道。

　　“白白？”陳紳兒的心，不由顫抖了一下。

　　“她可說，為何要去？自從得知了白白的下落，我多次想去找他，這無心連哄帶嚇的死活不允，你也知道她的話我還不敢不聽，如今為何突然這么著急的讓我們?nèi)フ野装祝俊标惣潈阂苫髥柕馈?p>　　“這個我也不清楚，當(dāng)時聽到你有難，我心亂如麻，哪里顧得上許多，帶著人便匆忙趕來了，想必等我們到了七宿山，見了白大哥，便能知曉答案了。”翠屏回答。

　　陳紳兒鳳眉微蹙，點了點頭。

　　“你剛才說，幾日前無心讓你來迎我，說我有難，還有兩句話，她是怎么說的來著？”

　　“??？我也聽不懂，什么‘雪夜驚雷’‘妄借天威’？”翠屏云里霧里的復(fù)述了一遍。

　　陳紳兒聽了則是萬分驚駭，回想起當(dāng)初單亦如描述老胡書的話，“不出手則矣，出手則是天威！”難道，那雪夜中，陳紳兒命懸一線時突落的驚雷，是……白白出手救了自己？

　　雖然此事匪夷所思，但陳紳兒卻偏偏萬分堅信。

　　只見陳紳兒眼眶泛紅，想起了那苦難可憐的陳白白，心中不陣陣抽痛。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翠屏不明就里。

　　“屏兒啊，你不知道，此番我能活著回來，看來真是多虧了白白……”陳紳兒將此番北上的兇險，同翠屏娓娓道來。

　　“什么？那莫言，那莫言如今居然如此厲害？”翠屏聽聞更是大驚失色，想到其中的兇險不由替陳紳兒后怕。

　　“唉，我也萬萬沒想到，那無名功法居然如此厲害！”陳紳兒感嘆了一句。

　　“姐姐，你也莫要擔(dān)心，還有屏兒在，有白大哥，就算狼大哥，宇大哥也不會讓她傷害你的。”翠屏安慰道。

　　陳紳兒聽了，卻是苦笑一聲。

　　“屏兒啊，這些人啊，如今都忙，你白大哥要‘擔(dān)天責(zé)’，你狼大哥如今是北胡狼主，草原霸王，你宇大哥是大寧國柱，萬千國事系于一身，同這些‘大事’相比，我區(qū)區(qū)一個陳紳兒又算得了什么？”

　　“唉，姐姐，你說怎么男人們本事大了，反而不如名不經(jīng)傳時逍遙自在，好懷念當(dāng)初我們同闖江湖的日子?。　贝淦烈膊挥筛锌?。

　　嘬了一小口酒，陳紳兒略微沉吟。

　　“屏兒啊，如今，我倒是能理解幾分，且不說他人，就說你自己，隨著財紳莊的生意做大，地位提高，難道沒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兒？”

　　翠屏不由一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對了屏兒，外面那些人，什么來頭？”陳紳兒挑起了窗簾，打量了一下這一路護(hù)行的十二名“財神衛(wèi)”問道。

　　“他們？我也不太清楚，見面的時候就是這副扮相，金燦燦的，未免太招搖了些。問他們什么，也都不說，但只一點，聽話！”翠屏如是說道。

　　“哦？哈哈哈……這金燦燦的，土是土了點兒，招搖也招搖了些，但我覺得，倒是符合財紳莊的氣派，不瞞你說，我反而覺得這扮相蠻帶勁的，回頭讓無心那丫頭給我也弄上一套?！标惣潈捍蛉ぶ?p>　　只見翠屏一臉嫌棄的神色，把身子往遠(yuǎn)處挪了挪。

　　“姐姐，到時候別說認(rèn)識我就好?！?p>　　“你這丫頭，討打……”姐妹二人在馬車中嬉鬧了起來。

　　見到了翠屏，有了這“財神衛(wèi)”的守護(hù)，陳紳兒的心中也多了幾分安全感，雖然她還不了解這十二名“財神衛(wèi)”到底有多少斤兩，但想來封無心這等奇人培養(yǎng)出來的，也絕非凡人。

　　車馬出關(guān)，行了三日，便可眺望到一座巍峨聳立的奇山。此山仿佛拔地而起，高入云霄，東側(cè)郁郁蔥蔥，倒是和尋常山色別無二致，一條筆直陡峭的石階之路，仿佛通天之梯，望不到盡頭。西側(cè)則是仿佛被刀斧削去了一半，乃是光滑垂直的巖石峭壁，無半點可借力之處，怕是連鳥兒都難以飛上那山崖之巔。

　　來到七宿山的山腳，陳紳兒下了馬車，命車夫和十二名財神衛(wèi)在山下石亭中等候，而她，則是帶著翠屏登上了那天梯般的石階，一步一階，滿心敬畏。

　　這一路饒是依陳紳兒如今的內(nèi)功程度，都倍感吃力，遑論翠屏這半點武功也不懂的弱質(zhì)女子?？纱淦羺s咬著牙，始終未吭一聲，眼中滿是堅定的神色。

　　陳紳兒知道，翠屏很想陳白白，可能比她還要想。

　　兩人整整爬了一天一夜，才終于看到了聳立于山巔的殿宇。天下玄門正宗的“天機觀”！攙扶著雙腿早已浮腫的翠屏，兩女終于來到了天機觀的門口，正值日暮時分，夕陽西下，只見那太陽比以往看來要明顯大上三分不止，緩緩落入云海中，將一片云霞燒的如烈焰一般，而山的另一側(cè)，一輪皓月，則愈加明亮起來……如此日月輪轉(zhuǎn)之景，讓二女心中不由贊嘆。

　　就在兩人還沉浸于這奇景之中時，天機觀的大門緩緩打開，里面走出了一名雙手負(fù)于身后的道童。這道童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年紀(jì)，偏偏背著個手，身子還略顯佝僂，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只見道童緩緩近前，斜眼掃了二人一眼。

　　“你是陳莊主吧？隨老道入觀吧，觀主已經(jīng)出關(guān)，人在后殿。年紀(jì)輕輕，腿腳卻如此不濟，害我空等了大半天?！边@“道童”不耐煩的丟下了一句話，隨后便轉(zhuǎn)身入了觀門。

　　陳紳兒和翠屏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的眼中滿是驚愕神色。

　　因為這“道童”開口，竟是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音色，如今炫鞭腿已練到七層的陳紳兒，還頭一遭被人評價“腿腳不濟”。

　　不敢多言，兩女急忙隨著這“道童”進(jìn)了觀。

　　和想象中大為不同，這天機觀內(nèi)樸素?zé)o華，并無從外面看上去那般宏偉莊嚴(yán)，更無仙氣飄渺之感，甚至一座道殿的立柱上都布滿了龜裂的痕跡，里面都生出了雜草來。

　　觀中也不見道門弟子打坐參禪，清凈的令人心慌。要不是前有“道童”引路，旁有素香青煙，陳紳兒都懷疑這天機觀中是否有人居住。

　　一路無話，穿過了一個廣闊的石臺道場，那“道童”才停下了腳步。

　　“到了?！毖粤T，“道童”徑自離去。

　　陳紳兒和翠屏看著眼前一座緊閉著木門簡陋老舊的屋子，很難相信這便是天機觀的“后殿”。

　　平復(fù)了下心緒，陳紳兒來到這“后殿”門外，躬身施禮道。

　　“晚輩陳紳兒，拜見天機觀主玄晧真人?！?p>　　翠屏也急忙躬身施禮。

　　“陳莊主，遠(yuǎn)道而來，辛苦了。二位可在西側(cè)廂房隨意挑間屋子住下，明晨，自會有人帶二位去見想見之人?！敝宦牭寐燥@蒼老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若不是被告知那玄靈子就在舊屋內(nèi)，根本無從判斷發(fā)聲者的位置。

　　“晚輩謝真人指點，叨擾了！”陳紳兒略微猶豫，恭敬回復(fù)道。等了幾個呼吸時間，那玄靈子未在開口，陳紳兒才再次施了一禮，轉(zhuǎn)身向西側(cè)廂房走去。

　　翠屏也只得跟上。

　　“姐姐，那牛鼻子好大的派頭，你親自登山拜訪，他居然連門兒都不開，面都不見?！贝淦敛粷M的抱怨著。

　　“唉？方外高人，行事非常，屏兒不得造次。既然真人說了，明日會有人帶我們見白白，我們安心等待便是，都這么久了，也不必急于一夜。何況今日登山，我們也累了，你我還是好生歇息，養(yǎng)好精神，明日見了你白大哥啊，也讓他瞧瞧，咱們屏兒如今可是出落成了一個大美人了。”陳紳兒的心情還是不錯。

　　“姐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大哥他……如今屏兒就算再好看，白大哥也‘看不到’了?！贝淦恋恼Z氣不免憂傷。

　　陳紳兒緩緩站定，轉(zhuǎn)過頭看著翠屏。

　　“放心吧，白白他，比誰都‘看得清楚’?！标惣潈赫?。

　　翠屏一愣，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這天夜里，兩女并未臥身入眠，反而不自覺的打起坐來，合衣而憩。她們都做了一個夢，夢里，再見了那俊美的不似人間的男子，素衣憲足，長發(fā)隨風(fēng)。

　　“白白……”

　　“白大哥……”

　　“我好想你！”兩人同時說著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