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陳紳兒便隨著摘星樓的商隊出發(fā)了,隨行帶上了翠屏這丫頭。為了掩人耳目,商隊將繞個小圈子,逐一在旗下的各地商會審查過去,外人只當(dāng)摘星樓的“年審”,并未過多關(guān)注。意外的是,在剛出帝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陳白白居然等在了那里,看來那老閹貨也不放心,這是派陳白白來當(dāng)眼線了,或者存了些其它什么心思。
而帝都金鑾殿內(nèi),太子趙洪鼎,正站在龍椅前,聽著文武百官的上奏。他已經(jīng)站在這里十一年了。自從天鐸皇帝登基二十載大慶后,便在這里臨朝聽政了。近五年,天鐸陛下更是直接把所有朝政都丟給個他,露面的時日越來越少,每天深居后宮,癡迷煉丹修身,如果沒有天大要事,就連他這太子,想見一面都難。十一年,他離那龍椅只一步之遙,可這一步,他足足等了十一年,還是沒能如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旁的公公低聲喚了喚在不禁出神的太子。
“哦……如尚卿家所言,這土渾國,已經(jīng)陳兵三十萬到了南理城外?”太子殿下回過神,沖著殿中上奏的兵部參司問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想必土渾國此番定有大舉來犯之意?!鄙袇⑺净氐?。
太子微瞇了下雙眼,豈能不知這背后是何算計??杀砻孢€是流露出一絲震驚之色。
“我蕭嵐國已止戈五載,與民休息。這土渾國無緣無故,怎會突起兵禍?寧卿家,你任職兵部多年,可有些推測?”
這是在問兵部左參司寧傲風(fēng),安寧王雖是王爺掛銜,但八年前便辭官不再參政了。
寧傲風(fēng)緩緩走出群臣,來到殿中躬身行禮道。
“回殿下,微臣乃是兵部文職,從未參與軍機(jī)戰(zhàn)略,對土渾國此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睂幇溜L(fēng)豈能不知內(nèi)情,不過他還是不卑不亢道。
“啟稟殿下,對此,末將倒是略有推測?!蔽鋵⒅幸晃粚④妬淼降钪凶鄨蟮馈?p> “哦?薛將軍,不妨直言。”
“上月兵部接南理奏報,土渾國曾有小隊人馬扮做商人,潛入南理城,在城中鬧事,被寧傲霜將軍識破了身份,就地正法。之后接土渾國的細(xì)作奏報,土渾國二皇子突然病斃,想來兩件事中,可能有些關(guān)聯(lián)。若是如末將猜測,很可能那位土渾國二皇子便在當(dāng)日的小隊人馬中。這才引來了起兵報復(fù)?!遍_口的這位乃是蕭嵐國三大將軍之一,薛北光。負(fù)責(zé)蕭嵐國內(nèi)兵馬調(diào)度及各地防務(wù)。是三大將軍中唯一一名常駐帝都的武將。另一位鎮(zhèn)北將軍齊浩,則負(fù)責(zé)駐守蕭嵐國北疆,以拒胡人。這位薛北光的另外一個身份,便是三皇子殿下的親娘舅,是薛貴妃的長兄。
今日這個局既然是為了三皇子而做,那么他自然要開口說話。
太子靜靜地看了大殿中的兩位,心中不由一絲慍怒,可眼下卻無從發(fā)作。
“原來如此。各位卿家,對于土渾國此番動作,可有何看法?我們應(yīng)該作何回應(yīng)?是戰(zhàn),是和?”太子淡淡問道。目光掃視了下金鑾殿內(nèi)百官。
短暫沉默后,司政相國魏長勛緩緩來到大殿中央。
“啟稟殿下,微臣認(rèn)為,土渾國此舉,無非是要撈些好處罷了,殿下大可不必憂慮?!?p> “相國大人請明言。”
“土渾國乃南麓之國,比之北胡人,都原始野蠻,加之他們屬地?zé)o甚物產(chǎn),多群山,山中瘴氣蠱毒彌漫,這才是先皇為何不肯勞兵出力去征服的原因。而土渾國主泄無戴,胸?zé)o長志,唯利是圖,多年來南疆的小摩擦雖說不斷,可諒他也沒那個膽子大舉進(jìn)攻我蕭嵐國。這次若真如薛將軍猜測,無非也就是做做樣子,想圖點好處便是。所以微臣以為,只需派遣使節(jié),許以些許好處,便可將危機(jī)化解于無形。”魏長勛本不想出言,可太子的場冷不得,他只好來當(dāng)這眾矢之的。
“相國大人此言差矣,想我蕭嵐國自武皇起兵,到如今打下莫大疆土,靠的可不是與這些番邦蠻夷的媾和之策,而是軍士們血染疆場,馬革裹尸。如今小小土渾國只陳兵窺視,便派人求和,我國威何在?相國大人又能保其它鄰國不蠢蠢欲動?”殿中又一武將開口道。
“此一時彼一時,當(dāng)年武皇起兵,乃前朝暴政,倒行逆施,如今天下安逸,民心思定,乃文治之世,若動輒便起兵禍,百姓徒遭苦難,試問將軍,我蕭嵐國還如何統(tǒng)治這天下?正所謂上兵罰謀,將軍征戰(zhàn)多年,豈不知兵法?”另一位文臣出面相駁。
“你這筆桿子,居然也配和老子講兵法?老子戰(zhàn)場上流過的血,比你使過的墨汁還多,別以為我不知道,停戰(zhàn)這五年中,你們這幫蛀蟲偷偷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還說什么百姓苦難?無非便是怕戰(zhàn)事一起,你們無法填滿自己的荷包罷了?!边@位武將怒道。
“嗯?放肆,當(dāng)此處是何地?口無遮攔,眼中還有我這太子么?”太子鼻子中哼出了個音。
這位武將才回過神,急忙跪地告罪。
“殿下,宋將軍乃是行伍中人,血性難得,也是為國而慮,還望殿下寬宏,饒恕宋將軍這次?!辈涣衔洪L勛倒是開口為這將軍求了句情。
“哼,罰你半年俸祿,若有戰(zhàn)事,你便去南疆戴罪立功?!碧拥?。
“謝太子殿下,末將定當(dāng)以引以為戒,愿為先鋒,教那土渾南蠻,不敢正視我朝天威。”這位宋將軍謝恩道。
“寧傲風(fēng)?!碧咏械?。
“微臣在?!?p> “國庫軍備如何,各地馬場如今儲備如何?”太子發(fā)問,這回倒是沒問錯了人。
寧傲風(fēng)微微一愣,太子這是……
“回稟殿下,軍備馬匹充足。”
“魏相國,國庫如今銀響可充足?”太子再問。
“回殿下,經(jīng)過這五年休養(yǎng)生息,國庫充盈?!蔽洪L勛回道。
“如此,便戰(zhàn)?!碧拥钕屡牧税濉K?,現(xiàn)在文官多是他的黨羽,唯獨武將和軍中,他無甚掌控力,因此需要這一戰(zhàn),來籠絡(luò)人心,也可以把原來針插不進(jìn),水潑不入的軍部,安插進(jìn)人手。三皇子不是借機(jī)想逃么,如此便讓他逃去,他正好將計就計,何況也要三皇子有命逃到南理才行,就算到了南理,兵荒馬亂,這寧家在軍中再有威望,也難保不出紕漏,何況,若是此戰(zhàn)不用寧家人,又當(dāng)如何?
“殿下英明?!比撼箭R呼道。
寧傲風(fēng)的心中,倒是有些疑惑,本以為這次事情不會這么順利,沒想到太子殿下倒是果斷如斯。何況起兵戰(zhàn)事,乃國之頭等大事,太子殿下尚未登基,怎么……不過他不會傻到要提出什么異議。
眾臣心中也是不有非議,可不敢明言。就連魏長勛,也沒想到,太子殿下這次不經(jīng)同皇上商議,便當(dāng)眾拍了板,這可是居于廟堂,豈不知,蕭嵐國現(xiàn)今還有高于廟堂之人?但同樣,他也不敢當(dāng)眾開口。
“既然如此,眾卿家便回去準(zhǔn)備,明日,我們再詳細(xì)議戰(zhàn)事安排,退朝吧。”太子殿下金口一開,百官緩緩?fù)巳ァ?p> 就在太子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一位公公急忙上前稟告。
“太子殿下,皇上傳召您去御花園覲見?!毖粤T,公公便當(dāng)先引路。
太子心中不由忐忑,今日這一試探,看來父皇還是沒有完全把朝政交給他的意思。只能奉命前去。
御花園中,一湖邊亭內(nèi),天鐸皇帝正臥龍塌之上,亭欄上還搭著幾根魚竿。
“兒臣拜見父皇?!碧由锨笆┒Y道。
“鼎兒來啦,平身賜座吧?!碧扈I皇帝這才轉(zhuǎn)過身子,緩緩坐起。盯著自己的兒子,笑著。
“父皇今日,氣色不錯,兒臣已有多日未見父皇,甚是掛念,如今,倒是可安心了。”太子笑道。
“嗯,太子孝順,誠兒可還好?。俊?p> “回父皇,誠兒身健體康,只是總?cè)轮寄罨薁敔?,非要入宮來住,兒臣怕誠兒頑劣,打擾了父皇清修?!?p> “這孩子,朕倒也是想他了,你回去便著他入宮吧,讓他隨我在宮內(nèi)住些時日。近來有戰(zhàn)事要忙,你也無暇教導(dǎo)誠兒。”天鐸皇帝開口道。
“兒臣遵旨,誠兒一定高興壞了。能得父皇親自教導(dǎo),兒臣在此替誠兒謝恩?!碧拥钕缕鹕硎┒Y??尚闹袇s是忐忑不安。
“都是自家人,這蕭嵐國的天下啊,早晚都是留給你們的。對了,聽說,今日你已決定對土渾國用兵了?”
“是,父皇,兒臣請罪,未經(jīng)商議便擅自決斷,請父皇責(zé)罰?!碧拥钕鹿虻氐?。
“罷了,多少年了,你替父皇處理朝政,兢兢業(yè)業(yè),未有差錯,父皇不會因此怪你,當(dāng)太子的,若無這點血性,以后如何統(tǒng)治天下,何況自你生來,從未親歷戰(zhàn)事,如今有這份心思,父皇能理解。”天鐸皇帝緩緩道。
趙洪鼎頭上見汗,這是……難道父皇想讓他帶兵出征?他倒不是怕打仗,主要是這樣他遠(yuǎn)離了京城中樞,萬一帝都有何變故,他也是鞭長莫及,而且叫了玉誠入宮,難道……
“父皇,兒臣正要向父皇斗膽討這分差事,還是父皇知兒臣心意?!壁w洪鼎只能順著天鐸皇帝的意思說。
“嗯……”天鐸皇帝盯著趙洪鼎,仿佛在猶豫些什么。
“不過,鼎兒,你未曾經(jīng)歷戰(zhàn)火,雖說此戰(zhàn)乃是必勝之戰(zhàn),但父皇如今精力有限,這朝中政事,還要你來打理,所以,這次,不能允你掛帥出征。父皇也有些私心,你畢竟是我太子,也不放心你去前線受那危險?!辈涣咸扈I皇帝話鋒一轉(zhuǎn)。
“兒臣身為太子,自當(dāng)為父皇身先士卒,護(hù)我蕭嵐江山才是?!碧拥钕碌恼Z氣慷慨激昂。
“好啦,父皇知道你的心意。今天召你前來,也正是猜出了你的心思,想問問你,對這次出征的人選,有何打算?”天鐸皇帝言中自有深意。
“這……鼎兒本想親自掛帥,寧天衡為副帥。不過父皇不允,鼎兒不敢擅專,還請父皇定奪?!笨磥磉@次想借機(jī)安插人手的計劃算是泡湯了。
“寧天衡倒是上上之選,不過蕭嵐國欠寧家的太多了,將來怕是不好還,再者他年事已高,父皇不忍他再奔波操勞,殺雞焉用牛刀。寧傲霜是鎮(zhèn)南將軍,此戰(zhàn)有他一人,至少可保不敗。便認(rèn)寧傲霜為主帥好了,至于副帥,不妨從你兩位弟弟中選一人,去戰(zhàn)場上錘煉一番,未來也能助你肱骨之力?!碧扈I皇帝道。
“父皇圣明,三弟早就想投戎軍中,立下功勞,兒臣只是擔(dān)心他的性子……這才不敢讓他前去歷險,既然此戰(zhàn)乃必勝之戰(zhàn),派他去做這副帥,倒也合適?!壁w洪鼎知道,皇上這是等他開口,看來薛貴妃和薛將軍,在父皇的心中還是很有分量。
“營兒的性子,父皇再清楚不過,乖張暴戾,不識大局,和他那娘親娘舅一樣,不堪大用。聽聞前些日子,在摘星樓,還差點因為一風(fēng)塵女子,同則兒大打出手,簡直是爛泥扶不上墻。不可任他出戰(zhàn)。”沒想到天鐸皇帝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這……父皇之意,莫不是……”
“便讓則兒去吧。老七雖然年輕,可不失為一穩(wěn)重的孩子,反正是去鍍金,況且他的出身,有些軍功傍身,也不會再多受老三的氣了。對你……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不是?”天鐸皇帝緩緩道。
“父皇圣明!”
“嗯,就這樣吧,你且跪安吧?!碧扈I皇帝言罷,轉(zhuǎn)身盯著湖面,不再言語。太子則起身施禮告退。
待太子離去,天鐸皇帝緩緩躺在龍塌上,開始難以抑制地咳嗽了起來。身旁伺候的公公急忙屏退下人,替天鐸皇帝拿來了痰盂,只見盂中,血色正濃。
“韓進(jìn)……”天鐸皇帝急喘叫道。
“奴才在?!彪S侍公公急忙躬身上前。
“快傳國師來見。”
“是,奴才這就去?!毖粤T,這位公公急忙領(lǐng)命而去,別人不知,他豈能不知,天鐸皇帝陛下,命不久矣了。剛才要不是國師的一枚丹藥提氣,恐怕……至于天鐸皇帝這番安排,沒人會想到,正是他這名閹人的主意。
他知道天鐸皇帝雖然命不久矣,可不是個糊涂皇帝,此番若命三皇子南下,勢必活不到南理。哪怕他再不成器,好歹也是天鐸皇帝的兒子,又豈能眼見手足相殘。所以這七皇子,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代替這三皇子南下鍍金了。
而這位名叫韓進(jìn)的公公,不是別人,正是莫無問的化名。
出了皇宮,太子便急匆匆趕回府,接著便緊閉府門,甚至司政相國魏長勛到訪也稱病不見。他現(xiàn)在心中忐忑難安。本來年前,天鐸皇帝曾臥病不起,無精打采,這才是他加緊動作的誘因,可今日召見,天鐸皇帝雖然仍臥龍榻,但精神,思維,完全沒有問題。
攔下了三皇子南下的安排,反而提拔老七,這讓他萬萬沒有想到。不管怎么說,今日天鐸皇帝的這番敲打,讓太子重新謹(jǐn)慎了起來??磥砗芏嗍虑橐匦轮\劃了。唯有一點,太子倒是有些心安,那便是,三皇子……不會再對他構(gòu)成什么威脅了,至于七皇子趙洪則,首先出身便是低賤,乃是天鐸皇帝酒后同一宮女所生,其次年幼,剛滿二十,朝中即無勢力,也無親信,饒是讓他南下鍍金,也成不了氣候??勺尰书L孫趙玉誠進(jìn)宮,難不成……想到這,太子急忙派人傳召皇長孫,有話要交代。
這蕭嵐國的天氣,越來越?jīng)隽恕?p>
只逍不遙
2020-04-26日常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