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齡以為堯里聽到這話多少會有些疑惑和驚訝,卻見她神色不變,應一句:“已無意義?!?p> 浮云淡薄的四字,如這山間的徐風,侵體雖涼寒但能拂去塵土。縱使那些年的恩怨重如千斤,都已走入飄渺的時間輪軸中,成了如今只需一句閑談之語便能使它煙消云散的過往。
延齡本也想問依達去了哪里,眼下聽堯里如此回應,倒顯得自己總是在意過去的事,畢竟都過了一甲子余,若成了那風沙中的尸骨,怕已混成一物。既不說故人,那也無需揪出往事,延齡正要拒了堯里,得雪青適時插了句話進來,卻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即便姑娘同我家夫人相識,但讓我家夫人拋頭露面上臺跳舞取悅他人,這要是傳出去,那德宣將軍府……”
“換上舞衣,沒人會知道舞者的身份?!眻蚶锎驍嘌┣?,說這話時仍是看著延齡。
延齡搖頭道:“過太多年了,那舞如何跳,我早忘了。”
堯里看央求無用,走到延齡身邊,附耳道:“我記得你說過不知自己的來歷,不如我們做一個交易,你今日若幫我,我便幫你,縱使是妖,亦有根源?!?p> 延齡確被這話動搖了,“你能有何法子?”
堯里眼角溜了一絲余光去了雪青身上。
延齡意會,遂又吩咐雪青道:“你先出去,侯在一丈之外?!?p> 雪青不敢違抗,就之前的幾次例子,也知多言無用,于是接了令就直接退出去了,只是在心里直犯嘀咕:不知此人跟姑娘說了什么,看姑娘的神情,該不會要答應人家吧?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子。
待人去了,堯里始架起一副胸有成竹,包她身上的姿態(tài)徐徐道來:“我體內(nèi)共存之人是西境九尾蛇族圣主,你幫我也就是幫她,九尾蛇族人分布西境各國,如今深入北域和中原,要扒清楚你的來歷絕非難事。”
不久將要離開,延齡本是不想再與這齊胥國內(nèi)的任何人衍生交集,也曾說服自己不要再尋什么過往歸途,可當機會來的時候,她卻至始至終從未放過任何可能。
“我跳?!?p> 寬數(shù)丈的高臺中竟有機關(guān),正中突然凹陷下去一個黑洞,在眾人訝異不止時,見一襲藍衣自黑洞緩緩升了上來。
曳地頭紗,珍翠面簾,長帛系肘腕,蛇鱗嵌裹胸,著身的藍紗外衫和碧色內(nèi)錦皆繡上金紋圖騰。那下半身的重綢裙褲更是掛滿透亮的各色寶石,舞者赤腳踩在冰冷的琉璃高臺上,一動不動。
而遠處的一方竹亭內(nèi),齊容與將手邊的扇子緩緩合了起來,稍稍傾過身問一旁立得筆直的辛瀾:“臺上那人,可還記得?”
辛瀾這才認真瞧了過去,甕聲甕氣回話:“面簾上有術(shù)法,辛瀾看不到那人的真容?!?p> 齊容與皺眉刮了他一眼:“換了毛,你的修為怎無長進?”
辛瀾實在委屈,“是換羽……”
坐左側(cè)的東行看不下去,幫著解圍:“你去外邊侯著,你家尊主嫌茶點不好吃,拿你撒氣呢?!?p> 齊容與不辯解,也不留人,目光轉(zhuǎn)到臺上的舞者,再沒挪開過。
“你同那姑娘很熟嗎?”東行也瞧過去,但只看了一眼,覺得無趣,又顧回手里撥著的果子,將一盤透亮的無皮葡萄推到齊容與面前,閑談道:“話說剛才的紅衣女子我上次見過,好像是這里的閣主,對于此人你可有瞧出什么端倪?”
齊容與慵懶地斜躺下來,食指擋嘴,“噓……看完。”
四周嘈雜的人聲隨著延齡左腳在地上劃開了第一步漸漸沉寂下來,只剩綿延不絕的鶴唳依舊長鳴,倒與那尋不著聲源的奏樂遙相呼應,為臺上的一身藍衣憑添了幾分神秘。
雙目閉合,延齡循著年久的記憶,一招一式踩著依達教習的腳步……技藝這東西,一旦學會,至多生疏,但終身不忘。
所謂身型如蛇,意指舞姿,或曼妙似水或矯若驚龍,剛?cè)岵?,雌雄同株。隨著樂律加快,踩點過于艱難,也因服飾負重,延齡漸顯吃力,不得不暗自使用法術(shù)支撐好幾個彈跳和甩帛的動作,得以完美呈現(xiàn),收獲了不少驚呼和掌聲,也終于在耗盡體力前跳完了。
隨后方才的機關(guān)緩緩下落,延齡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側(cè),也就是這個升降機關(guān)的四周,開始筑起一道凡人看不見的術(shù)法屏障。她驚覺不祥,想尋機逃出,卻發(fā)現(xiàn)此法障非同一般,至少以她的本事是無可奈何的,且法障內(nèi)似乎還有某種力量,使得她身體越發(fā)無力,伴隨著頭暈耳鳴。
延齡用力拍打法障,想引起雪青注意,不奢求雪青能相救,至少等下尋不著她人,回將軍府能有個交代。卻見雪青竟同一男子在嬉笑言歡,全然不看她這邊,此時的延齡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最后拍了兩下才頹然垂手,不再反抗了,想著雖不知堯里囚她為哪般,總歸不至于傷人性命。
突如其來的一道光束將延齡周身的法障瞬間擊碎,尚未看清東南西北,她腰上一緊,被人從中間的升降機關(guān)中拎了出去,而此時所見之處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樂聲、鶴唳聲、人聲,皆戛然而止。
延齡先是瞧見了被法術(shù)定住的凡人和飛禽走獸,后才看到救她出來的男子,背影身型覺著眼熟……
齊容與轉(zhuǎn)過身來,勾嘴笑道:“姑娘受驚了。”
延齡甚是意外會在此種情形下見到他,但聽他如此生疏說話,方想起自己臉上的面簾施了術(shù)法,也無必要道明身份,于是略變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齊容與聳肩搖頭:“不知。”
延齡便不再同他多話,而是繞著高臺走了一圈,四下不見堯里的影子,她怒意難消,高聲喊道:“出來!”
連三聲,都無人應。
齊容與撓了撓眉尾,語氣漫不經(jīng)心的:“怕是你喊破嗓子也沒個人影?!彼[起桃花眼將延齡從上至下打量了一圈,嘴角的弧度越發(fā)朝上,“姑娘衣著——呃——熱情大方,但實在單薄,若不介意,我那竹亭內(nèi)有斗篷,姑娘隨我上去披一披吧。”
延齡趕忙將披帛全部搭在胸前,能遮多少是多少,“公子的竹亭是哪間?”
眼下還是得傍著齊容與,以免再遇險。
齊容與朝她走近,“你體力不濟,我?guī)闵先ァ!闭f完朝她伸出雙臂。
延齡愣愣看著面前的兩只手,起了一些莫名的情緒,“你對女子都如此嗎?”
“姑娘所指的是……”
“如此……”延齡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比較含蓄的詞:“愛護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