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巧珍生了一個兒子，許多人都紛紛自動過來道喜。李山急忙著去給莫婷報喜。
幾天后，莫婷一個人挑著兩個裝著滿滿當當?shù)某允硧雰河闷返幕j筐帶著自己的小女兒，來看望巧珍。
巧珍正在房間里面給兒子喂奶。
“哎，親家來啦！”惠芬看到莫婷，立即放下手中的伙計，空出手來，去迎接莫婷肩上的扁擔。這一扁擔是女兒生兒后，做母親要盡的禮數(shù)。
“給我，放這里就好啦！”惠芬熱情地微笑道。
“麻煩親家啦！”莫婷大著嗓門，開心地笑著說道，放下扁擔，就直奔巧珍的房間，小女兒小步緊跟在后面。
“珍吶！”莫婷人還沒有走房間，就大聲喊道。
坐在房間里面的巧珍，一聽見是自己母親的聲音，就抱著兒子緩緩地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阿媽，阿媽，你來啦！”巧珍看到剛剛跨過門檻的莫婷，高興地說道。
“進去，進去，快！莫被風吹到！”莫婷看到巧珍，趕緊走上前，把她推回房間里面。
“小妹也來啦！”巧珍看著莫婷后面的妹妹，高興地說道。
“阿姐，我想看看！”小妹微笑著說著，然后踮起天真的腳尖，攀住巧珍的手，瞧了瞧嬰兒的小臉蛋，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手指輕輕去觸碰一下。小家伙閉著眼睛，小臉蛋動彈了一下，聞起來有一股奶香。
“阿姐，他睡著了嗎？”小妹困惑地問道。
“嗯嗯，他吃飽了，就睡覺?！鼻烧湟荒槾葠鄣乜粗鴥鹤?，笑著說道。
惠芬把籮筐放在客廳，里面的東西塞得滿滿地，有米，有雞蛋，有一些糕點，還有一些莫婷自己做的嬰兒衣服鞋子。
莫婷伸手接過了嬰兒，一臉慈祥地看著他，仔細端詳著他細小的臉蛋。
“這鼻子，這嘴巴，像李山呢，眼睛看著就像你?！蹦酶吲d地笑著說道。
過一會兒，莫婷看著嬰兒已經(jīng)熟睡了，就輕輕地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拉著巧珍的手，坐下來，絮絮叨叨，告訴巧珍一些育兒經(jīng)驗和需要注意的事項。
可是沒過幾天，巧珍看著家里正在忙著插秧，自己每天躺在家里，惠芬還要照顧自己的吃食，然后再出去忙活，她心底里開始感覺到過意不去?？粗莘夷腔ò椎念^發(fā)，她覺得自己這么年輕，就這么閑躺在家里，別人肯定會說閑話的。
經(jīng)過巧珍的一番認真要求，李山最終同意了巧珍把兒子交給母親在家照顧，巧珍下田去幫忙插秧。惠芬沒有意見，兒子要求，覺得自己遵循就行了，現(xiàn)在孫子畢竟太小了，都還沒有滿月，的確是需要有個人照看著，自己都養(yǎng)大了六個孩子，經(jīng)驗也比巧珍豐富。
惠芬突然想起，自己剛剛生李山那會，可比現(xiàn)在熱鬧多了，因為是第一胎，又是個男孫，世道還沒有那么混亂，一切都是幸福美好的，她不用下地干活，還有親戚嬸娘幫忙一起照看著。第一胎終究是嬌貴了一些，后面，就跟生豬崽似得。
李山雖然已經(jīng)要三十的大男人了，但是對于女人坐月子的事情，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巧珍嘴上說的沒事，他就當真是沒事了。
夜里剛下過大雨，地面都是一片泥濘，空氣里披散著毛茸茸地薄霧細雨。
巧珍光著腳，挽起袖子和褲腳，腳趾彎曲，熟練地抓附地面，細軟的泥漿從指縫里滑溜地冒了出來，從腳邊噗嗤地冒氣。
這氣，沒有一絲的溫度也罷，還透著絲絲的冰涼。
然而，冰涼的地面，卻給予巧珍一種來自內(nèi)心的踏實感。
一個年紀輕輕的婦女，就應該出來勞作，不應該窩在房間里面帶小孩。
在這細雨朦朧的田野上，彎腰插秧的婦女，都有哺育嬰兒的經(jīng)歷。
噔！
巧珍把擔子放下，彎著腰，然后一轉身，把扁擔架在籮筐的邊緣，麻利地用左右手分別從左右兩個籮筐里提出兩捆禾苗，氣都不踹一聲，就走進蓄滿水的稻田里。
那雙細小的腳，好像離地晾曬了一個月的海綿，一碰水，就發(fā)出滋滋的聲音，冰冷的水汽呼哧呼哧地從毛孔鉆進去。
春天的雨水很足，剛剛用犁耙好的地，十分的松軟，渾濁的泥漿水一下子就漫到了小腿上。巧珍伸開兩手，左右兩邊，各拖著一捆禾苗，身子前傾，抽出右腳，泥漿水就爭相恐后地鉆空子，右腳陷入泥漿里，又抽出左腳。一雙手被禾苗拖著往后，像一對拖地的羽翅，臟兮兮的。
天氣漸漸地變得潮熱起來，田里的禾苗，已經(jīng)開始長高，分支成束。
農(nóng)耕結束后，沒過多久，李華就要求李山分家，另立門戶。這種成家有了小孩后，從父母家分出來，自己做吃食的現(xiàn)象，很普遍，兒子長大后成家都是要分家的。分了家后，惠芬就很少幫忙帶孩子了。
“你們現(xiàn)在都穩(wěn)定下來了，我后面還有三個未娶的男娃，兩個未嫁的女娃，我這老身骨子，得為他們著想啊，多做些工，攢點錢?！被莘以谇烧浞块g里悄悄地對巧珍嘆息著說道。
在這之前，惠芬對待巧珍就像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的好，所以，當惠芬說出這樣的話時，巧珍并不生氣，她只是覺得婆婆也有自己的難處，特別為人母后，她更加地理解這種為兒女操心的想法。
惠芬心想，巧珍已經(jīng)成為一個母親了，她就要履行一個母親的職責，而自己是替代不了的。
曾經(jīng)她也像巧珍一樣什么都不懂，但是，是母親的身份改變了她。
回憶的思緒在惠芬腦海里拉開了帷幕，那些一個人走過來的艱辛歲月，是永遠也忘不了的烙印。
貧瘠的土地，干涸得看不到一丁點的綠。腳步一前一后的踩踏，就會揚起干燥的沙土。十口村的干旱之名，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傳揚的。
皸裂的腳，已被泥土裹著嚴嚴實實地，看不到一寸肌膚。
這樣極好，腳板越硬朗，走起路也不會疙瘩的刺。
田間一個小男孩，光著身子在玩泥巴。他黝黑的身軀，沾滿了顆粒感的沙土，流出來的鼻涕被抹成黑黑的弧線，像是兩把小胡子。
那雙明亮的眼睛，眨巴著刨著泥土，這就是五歲大的李山。
惠芬挽起褲腳，光著腳丫，彎著腰，用力地把鋤頭舉起來，朝著堅硬的地面砍去。缺少水分的田地，會變得很硬，用力一砍，才能松出一小塊土出來。
那塊土，就像她那瘦弱的身體，缺乏營養(yǎng)。惠芬一個人帶著孩子，一個人鋤地。她的丈夫還在，只是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田里，他不是病了，而是某種她也理解不了原因。
她一個人干完男人和女人的活，就是為了家庭的溫飽。
而這樣瘦弱的身體，分布在整個丘陵的梯田里，紛紛彎著腰，背朝天，不屈服干旱，倔強地用鋤頭，把那干澀的泥土壘成長方形的一塊塊，再在長方形里面輕輕挖開小小的一條條三角形的小巷，然后往凹陷的小巷里面撒播種子和一些用雞屎牛屎草灰攪拌而成的肥料。散播完畢，再用鋤頭輕輕地拖拉一層泥土遮蓋住種子和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