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滿元帶著岳麟禹和雙姝走在去往擁翠園的路上,這條路對于岳麟禹來說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名為帶路其實是幾個人并駕而行罷了。細川滿元看了看岳麟禹,嘆了一口氣道:“不知上使大人,愿意住在哪里?”語氣恭敬,可隱隱之中卻帶著一絲關(guān)切。
岳麟禹想起當年自己和母親逃難來到這里,眼前這人對自己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就連最后足利義滿要追捕自己,此人也還是竭盡所能幫助自己。岳麟禹想了想后道:“不知原來的那個房間可以么?”仍然還是謙恭至極。
細川滿元看了看他道:“沒問題,自從那個房間空出來之后也沒人再住過那里,聰明丸現(xiàn)在還只有七歲,其他兩個也只不過是六歲和四歲而已,所以都還是和我與我夫人一起?!?p> 岳麟禹笑著恭喜道:“滿元殿下真的是兒孫滿堂啊,想不到只不過六七年時間又有了兩個,不過前幾天見到的伊勢盛綱殿下,他也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子嗣了。”
“是么?”細川滿元笑道,“不知道上使大人現(xiàn)在有幾個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jīng)來到了擁翠園,細川滿元依照慣例先將三人帶到正堂。岳麟禹和阿雪見這擁翠園依然和當年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就連園中的侍女,奉行等等也都是熟悉的面孔,自然而然想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就聽細川滿元吩咐道:“你們將東屋收拾出來,上使這幾天會留宿在這里;另外準備宴席我要招待這幾位上使?!蹦切┢腿藨?yīng)聲過來時乍見到岳麟禹時都是一呆,剛想喊出“少主”時,卻見到對方一身的漢服,便大致已經(jīng)知道其中緣由,這一聲終究還是沒有一人說得出口。
一會兒來到正堂之后妙姬也正好出來,見到岳麟禹和阿雪時也是一樣驚呆的表情,經(jīng)過細川滿元提醒之后才對著岳麟禹行禮。當晚的宴席細川滿元便帶著妙姬陪同岳麟禹三人。
細川滿元的這三個孩子除了最大的聰明丸,也只是在襁褓的時候岳麟禹抱過他,其他兩個都岳麟禹離開之后才降生的,所以都不認識眼前這位青年,而細川滿元和妙姬夫人也沒向他們提起過此事,所以這三個孩子也只是過來見了一下岳麟禹而已,并沒有過分親密的舉動。
岳麟禹點點頭,接著細川滿元和岳麟禹三人在前屋的桌幾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下人端來茶水和點心。細川滿元抱歉道:“這里比不上大明,上使就將就一點?!?,說著替三人各倒了一碗道:“這些茶還是當年秋容夫人喜歡喝的?!?p> 聽到這句話,岳麟禹和阿雪心中又有些悸動,卻聽細川滿元又道:“阿雪跟著上使這幾年還好吧。你剛離開的那幾天大御所每天都大發(fā)雷霆,后來聽大御所身邊的近侍說大御所那幾天獨處的時候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據(jù)說百地三太夫也受了責罵?!?p> 阿雪一直想繼續(xù)問詳情,可想來這終究屬于禁闈秘聞,細川滿元一個外臣怎么會知道,這樣一來阿雪倒有些失魂落魄起來。岳麟禹看在眼中,心中卻隱隱地猜出其中的緣由。
細川滿元又對著林菁霜贊嘆道:“我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見到二小姐了,想不到當年的一個小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得這么超凡脫俗了。”不過這話剛出口見林菁霜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忽然醒悟過來,于是又用漢語說了一遍。
林菁霜雙頰一紅,垂下了眼眸,細川滿元感嘆了一番之后,岳麟禹便問起其他人的近況。
細川滿元喝了一口茶便回憶起來,尼子持久和藤原教廣兩人因為在戰(zhàn)后就脫離了馬廻眾,所以岳麟禹的事情和他們的牽連不大,此時仍然和之前一樣分別擔任出云國和尾張國的守護代。
至于三好長之和長宗我部元親兩人雖然協(xié)助岳麟禹逃跑,可是他們都是細川滿元的家臣,足利義滿并不能直接處罰他們,轉(zhuǎn)而只能嚴厲地處罰細川滿元。
好在細川滿元也沒有怎么虧待他們,只是象征性地罰他們閉門思過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現(xiàn)在這兩人已經(jīng)分別成為三好家和長宗我部家的家督了。
說到這里細川滿元忽然笑道:“三好長之聽說上使大人來京都,本來想途經(jīng)攝津國的時候拜見上使大人,不過擔心沖撞了上使大人便只能作罷。剛才還來信請求上洛來拜見上使大人?!闭f著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給岳麟禹。
岳麟禹接過信略略讀了讀便嘆了口氣道:“我也很想見見長之殿下,只不過我此次出使身負皇命,作息不定,長之殿下畢竟是守護代,萬一耽誤了政務(wù)豈不是我的過錯?!?p> 細川滿元點點頭道:“那上使大人就留書一封給長之殿下吧?!闭f完他又繼續(xù)之前的話題。
剩下來的兩百名馬廻眾則被分拆,一部分被他們兩人帶回到領(lǐng)國去,另一部分則被細川滿元收為細川家的直屬,還有一部分則被細川滿國收為直屬。如今日本也沒有什么大戰(zhàn),四處的一揆或者落武者狩也都是一些零星的盜匪,細川家再供養(yǎng)這些馬廻眾也沒什么收益了,慢慢地便落得和其他士卒一樣了。
岳麟禹知道自己出事之后,這些馬廻眾能夠有這樣的結(jié)局已經(jīng)是最好的歸宿了。如果天下太平再花大把錢財去供養(yǎng)這么一支沒甚大用的部隊確實得不償失??蛇@支馬廻眾終究還是自己的心血,就這么冰消瓦解卻還是有些唏噓。
細川滿元雖然因為岳麟禹被足利義滿處罰,被剝奪了兩國的守護之職,可畢竟是坐穩(wěn)了細川家的家督之位,并且和堺町的這些豪商的關(guān)系也日漸牢固,除了沒有擔任上管領(lǐng)一職以外,細川家的興旺之勢可比細川頼元在的時候要強太多。
此外細川滿國表面上和他這位哥哥互有齟齬,可是暗地里總會時不時地在關(guān)鍵時刻幫助他,細川滿元雖有些莫名其妙,私底下也會問問細川滿國,可細川滿國卻一直不做任何回答。
細川滿元說到這里,臉上現(xiàn)出疑惑之色。而岳麟禹則回頭看了看雙姝,想不到當年母親臨終前所做的一切,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也正如她所預料的一般發(fā)生了。細川滿元看著三人神情不定的臉自然便要問起原由,可當他聽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卻是老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表情已經(jīng)凝固的細川滿元忽然落下兩行淚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岳麟禹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過他什么時候痛哭過,隱約只記得細川頼元和岳夫人去世的時候有哭過,但是如此傷心不已的痛哭卻是沒有見過。
岳麟禹知道細川滿元此時的心情,可是情動之時心中仍然波瀾不息,再轉(zhuǎn)頭看看雙姝,卻見她們也都是雙眸含淚。
又過了許久細川滿元才從傷心中平息下來幽幽道:“夫人鞠躬盡瘁,臨終還替在下考慮。如此厚恩大德,小的今生已無法報答,但愿下輩子能替夫人當牛做馬了?!?p> 岳麟禹見他哭得傷心,無奈只能安慰道:“其實母親也很感激滿元殿下能在關(guān)鍵時刻救出我們?nèi)?,否則我們早就是亂葬崗中的幾具無名尸體了。母親這么做也是為了報滿元殿下的救命之恩啊。”
又聊到很久,細川滿元才站起身離去,岳麟禹將他送至門邊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道:“滿元殿下,聽說大御所原本是安排絕海大師接待大明使團,是因為臨時有事才作罷的。不知道是大御所又安排絕海大師什么要事了么?”
“要事?”細川滿元愣了一下順口道,“絕海大師最近一直身體不太好,大御所已經(jīng)好久沒有什么事務(wù)委派給他了。就算大御所有什么事要咨詢大師,要么派人,要么親自去相國寺。而且接待使團是幕府這些日子里最大的要事了,怎么可能還有其他要事比接待使團還要重要的呢?”
聽到這番話,岳麟禹心中一驚,心中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失口道:“大師身體怎么了?”
細川滿元自然知道他的擔心,可他也只能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確實沒有去過相國寺了,上次去的時候便沒有見到,問起他身邊的那個叫周建的侍童時他也沒有說起,只是從他焦急的表情中想來病情應(yīng)該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