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冕攙扶著胖子重新啟程,前路依舊迷茫未知。
不知哪里有奇跡,也不知如何才能救胖子,更是耗不起等不得,多耽誤一刻,胖子的危險也就多一分。
兩人又走出很遠,這該死的山路越走草越高,吳冕抽出胖子的刀,一手攙著他,一手揮刀砍草開路。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吳冕漸漸滿頭大汗,看著身邊的胖子臉上青氣愈濃,嘴唇開始漸漸發(fā)黑。當下心急如焚,前面的景象遠比剛才走過的更人跡罕至,越往前走越沒譜,吳冕面沉如水,心里頭一直郁積著的煩躁和擔憂,正一點一點地臨近爆發(fā)的邊緣。
終于,吳冕壓抑不住內心的無名火,不再刻意隱匿體內洶涌的氣機,發(fā)一聲喊,滿眼郁郁蔥蔥的野草成了倒霉的出氣包,被吳冕使勁斜劈出的一刀連草帶著泥齊齊卷起,刀氣縱橫,在前方直直犁出一條寬過兩丈長七八丈的大道來。
不知這一幕要是被師伯看見,會不會氣得跳腳大罵。
三清教輕易不外傳的參同契,隨便流出一兩句都足以讓整個江湖爭得腥風血雨的周天功法,此時被吳冕一刀一刀地用來犁地開路,足夠暴殄天物的了。
吳冕可管不了那么多,撒氣一般往前一刀接一刀地凌厲揮出,刀芒神華奪目流溢,一身磅礴的氣機鋒芒畢露。
這一段一段地開路終歸也不是辦法,再這么耗下去,胖子的小命就在旦夕之間了。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什么氣機的損耗,吳冕索性收刀入鞘,一把背上胖子,雙腳屈膝蓄力,縱身往前一躍,地上被踩出兩個土坑,身形拔地而起,一閃而逝,就在這廣袤的山林樹梢之間縱橫疾掠。
吳冕背著胖子,在山林中不斷地躍起又落下,復又躍起,雖然漫無目的,但光就速度而言,的確比之前是要快多了,壞處就是對體內氣機造成巨大消耗,即便是有三清參同契積累起的浩瀚氣海,也經不起長時間的這般揮霍。
像兩只無頭蒼蠅一般,兩人在山間縱掠了大約一個時辰,吳冕氣喘吁吁,體內氣機洶涌如沸水,兩眼發(fā)黑,不得不停在一處向外突出的山石上稍作休息。
吳冕站在巨石之上眺望,暗自搖頭嘲諷:終歸還只是二品實力,參同契的積累也是相當有限,氣海不夠深闊,遇上這種危急關頭,可不就是在掉鏈子了嗎?
不知道那些一品境界的武夫,是怎樣縮地成寸的無上神通呢?
顛了顛后背的胖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虛弱得人事不知了,正神志不清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胡話,吳冕這時停下來了才能認真聽清。
類似什么當了大俠還不夠爺們,一定要當個名震江湖的巨俠才過癮。
“吳冕別怕,看胖爺再殺個七進七出!”
“胖爺武功蓋世,跟在爺背后看熱鬧去,爺罩著你……”
吳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你個小胖,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吹牛,快別死了,撿回來這條小命,哥聽你吹三天三夜,再也不拆你臺了。”
和胖子相識,也有幾年了。一直以來同吃同睡同路,相濡以沫地走過來,吳冕也不是石頭做的,心里早就把他當成親人兄弟看待了。
現在看著身后的胖子和平時活蹦亂跳唾沫橫飛的時候判若兩人,吳冕心里五味雜陳。
心酸,心疼,擔憂,焦躁,還有對前方的未知,此時一一涌上心頭,卻又無計可施,他多么希望自己向前走是真的賭對了,起碼就算知道賭錯了也沒有現在這般煎熬。
對,就是煎熬。
也許那個半仙老道說的對?真的是自己無意中搶奪了身邊人的氣運了嗎?
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沒好日子過?
當初就應該請下那道化解靈符,姑且死馬當活馬醫(yī)嘛。
人在心慌意亂六神無主的時候,總是容易胡思亂想一些根本沒意義的東西,或者做著一些于事無補的假設。
吳冕揉了揉有些濕潤的雙眼,稍微穩(wěn)了下心神,現在最不能亂陣腳的就是他,否則胖子的命可就真要交待在這里了。
其實在這半山腰裸露的巨石之上,視野極好,風景也是極好的。
遠處的山峰重巒疊嶂,巖石多數裸露在植被以外,這種綠中間黃的群山景色其實和三清山很像,更顯得山體雄奇挺拔,直插云霄。
常年的云霧繚繞,更讓山顯得神秘莫測,如果沒有那座詭異野村,沒有胖子此時的遇險,吳冕都能直接把這里當成真正的仙家道府。
正一籌莫展的吳冕順著極遠處的一座巍峨山峰往下看的時候,眼角余光瞥見林中似乎有一線紅衣閃過,倏忽間又不見蹤影。
吳冕揉了揉有些濕潤發(fā)紅的雙眼,瞪大了想再瞧瞧清楚,可什么都沒有了。
在山霧彌漫詭異非凡的林間看見一線紅衣,又倏忽不見,這橋段放在任何一本志怪話本里頭,都是挺有那味兒的。
可現在的吳冕可顧不上這些,是人是鬼,都得他娘的截住問上一問,比他現在在山里像只無頭蒼蠅般地亂竄好上一萬倍了。
紅衣?莫非是在渡口遇到的那位奇怪女子?
吳冕心里閃過一絲輕微恍惚。
不管了,先追上再說。
之前吳冕不管不顧地損耗氣機,雖說還沒到枯竭干涸的慘淡光景,但也差不遠了,這才休息了不到一會兒,尚未恢復。
那一絲紅影,落在此時吳冕的眼中,無疑就是一根救命稻草,萎靡的精神瞬間一振,不顧走火入魔的危險強提氣機,瞅準了剛才那一線紅衣閃過的位置,一路下山縱掠狂奔而去。
偶有攔路的參天大樹和巨石,都被吳冕抽刀以周天功法干脆利落地攔腰砍去。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任你萬般阻攔,我只一路去。
好不容易才碰見的一絲希望,絕不能讓它在手中溜走。
耳旁呼呼生風,吳冕胸口憋悶發(fā)脹,喉嚨發(fā)甜,強行咽下涌出的一口鮮血,咬牙奮力向前又竄出一大段距離。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
不久前賭氣一般地瘋狂揮刀,又不計損耗地縱掠許久,吳冕像個敗家子一般肆意揮霍的體內氣機,此時已經見底了。
吳冕只覺得頭痛欲裂,頭皮發(fā)麻,眼前景象漸漸模糊不清,嘴角鼻孔滲出血絲也顧不上擦拭,咬牙狂奔,幾次落地躍起之前,腳步虛浮踉蹌,險些跌倒。
終于,吳冕從空中落地,來到剛才紅影消失的位置,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叢林,此時哪里還有什么紅影,黑影白影都沒有。
顛了顛背后的胖子,回頭只見他臉上橫生的肥肉之間,青紫陰霾籠罩,嘴唇發(fā)黑,氣若游絲,此時已經完全昏死過去。
吳冕喊了胖子好幾聲,不見搭話,急得直跺腳,正團團轉之間,想起師父在他臨行前的叮囑,咬破嘴唇穩(wěn)住心神不亂,模糊的雙眼干脆閉上,背著胖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老僧入定一般。
之前所在山石之上,距離此地并不算近,但吳冕很有信心自己拼了老命趕過來用時不到一炷香,那么這一炷香的光景,在那人沒發(fā)現已經被自己盯上的情況下,能走多遠?
閉上雙眼,使五感失了一感,其余四感便會愈發(fā)敏銳。
吳冕靜下心來,強行壓制下鼓風機一樣劇烈起伏的胸口,緩緩把干涸的氣機一點一點地“收回”,企圖用那一點捕風捉影的神識感知去截取到有用的東西。
這是他在師父教他道門中玄妙的竹籃打水撈月的時候,對瘋狂外泄的氣機抽絲剝繭,務求對每一絲每一縷的體內氣機都如臂使指,才能做到用并不比篩子好多少的竹籃舀起滿滿一籃子水,竟一滴不漏。
當初就連師父張宗舟都感到驚才絕艷,老心甚慰。此子大善,只冥想嘗試一晚,就做到了其他人花三五年甚至一輩子都不得要領的竹籃打水,可謂天資卓絕。
這么多年,大徒弟青河,一個半夜就可參悟,吳冕與他相比只差一線,還有一個,多年以前一次就參悟的怪胎,就是他自己。
吳冕在對氣機的把握和驅使,自有一份不俗的獨到見解,氣機的運轉往復,雖然難以清晰洞察,對他來說,卻也不是過于無跡可尋。
聽覺嗅覺在閉眼后異常敏銳的吳冕抬頭輕輕呼吸,枝頭綴著的花香,低矮灌木果實上的果香,密林陰暗處潮濕的腐葉味道,還有濃郁霧氣中夾雜的土腥氣……
吳冕復又側耳傾聽,清風拂過樹梢的細微聲響,不遠處鳥兒撲扇翻飛的聲音,蟲子正爬出蟄伏了一冬的泥土歡快鳴叫,還有遠處似有猿猴之屬攀藤躍出……
一絲一縷的微弱變化,隨著一分一毫慢慢回收氣機,被吳冕的神識截留。
吳冕依舊閉眼沒有睜開,只見他喃喃自語,一如常人熟睡夢囈:“退散……”
一時間,在這空明恍惚像世間僅有他一人的寂寥狀態(tài)中,仿佛花香退散,果香退散,腐葉味退散,土腥氣退散……
適才嗅到的一絲一縷氣味正在緩慢退散。
輪到風聲退散,鳥聲蟲聲退散,一切動作聲響皆退散。
一點一滴截留下來的氣息被他一一揀選退散,只余下那么一絲幽幽的少女體香被逐漸放大,就在方圓十丈以內。
身邊退散了一切聲響,吳冕只覺得落針可聞,只有呼吸和心跳的聲音,自己的呼吸心跳急促而慢慢趨于平穩(wěn),胖子時緩時急,飄忽不定。
除此之外,方寸之間還有另外一人,拼命壓抑心跳呼吸,仍舊是因為緊張不敢作聲而愈發(fā)頻繁!
終于找到你了!
吳冕閉著眼睛猛然轉頭“望去”,那人就在八九丈外正北的山坡之上!
密林深處自有喜陰的蕨屬叢生,一雙眼睛悄悄藏在其中盯著這兩人已經有一陣了,一開始就覺得一人背著一人從天而降驚世駭俗,后來又發(fā)現站著的那人支支吾吾喃喃自語,本就瘆人的很。
又見吳冕閉著眼睛猛然間轉頭朝自己方向“看過來”,那人嚇一大跳,高喊著“鬼呀”,竄出灌木叢,一閃身消失在遠處的密林之中。
吳冕初一轉過頭,眼睛還沒睜開便聽見一聲“鬼呀”,在佛門中被看作冥想的狀態(tài)中也不免心頭一震,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在遠處起身逃竄,又瞬間消失不見。
吳冕立馬緊隨其后,一閃身背著胖子徑直循著方向追上去。
山高林密,好不容易發(fā)現了蛛絲馬跡,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時不追更待何時?
這次不再是無頭蒼蠅了,心中大定了幾分的吳冕追得有的放矢,幾個瞬間已經離那小女孩稚嫩的身影咫尺之遙,登高一步躍出樹杈,就要超過小女孩,從空中落在她的身前。
與此同時,斜刺里射出一枝羽箭射出,趁著吳冕身形下墜尚在空中無法騰挪躲避的瞬間,以無比嫻熟老到且刁鉆古怪的姿態(tài)直刺向吳冕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