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云雀飛過,發(fā)出清脆的啼叫。這喚回老去的亡靈法師紛飛的思緒。
他依然站在城里最高的鐘樓上,俯視著這個不過一百年的城市。
一百年能做什么呢。以前他從沒想過翡翠王朝會覆滅,然而二百年后,無數(shù)坐城邦崛起在這片古老的大陸上,能承載三四百人的巨型船只航行在海里。
人類就像春天的土撥鼠,一茬接一茬地繁衍,突然之間就遍布所有土地,凡王所指,皆有子民。
奧格看向遠方,他上了年紀,但仍能看見城外那一大片鳶尾花海。那些花朵的祖先源于奧格的帽子。他失魂落魄地逃出王廷后,在兜帽里發(fā)現(xiàn)了幾粒種子。
微風帶來巨狼哈迪斯的嘆息,冥府在召喚他了。
春日舞會開始了,男人和女人彬彬有禮地相互致意,陽光灑在臂膀上,人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黑暗的力量已經(jīng)涌動在每一次日出日落間,作為一位亡靈法師奧格敏銳的察覺到這座邊境小城或許將是它再次肆虐人間的第一個目標。
還差一點點…
可他沒辦法,在發(fā)生那樣的事后他以為他會恨著背信棄義的人類。可是歸根結底他也是人類的一員,他在這里生活了百年,叫得出每一位孩子的名字。
他愛他們,這也是他打算用結束生命的禁咒為這座城市設下保護的原因。
黑暗從沒有放棄侵蝕這片大陸,盡管翡翠王朝的覆滅讓它晚來了幾百年,可該來的總會來的。
一個孩子最先發(fā)現(xiàn)了鐘樓的異樣,他尖叫一聲,騷亂頓時從人群中擴散開來。
眾目睽睽之下,奧格的身體沸騰起來,就像突然掉進了濃酸里。
他站在鐘樓頂上高高舉起雙手,經(jīng)久不見陽光的臉上透出一絲紅暈。
大地輕微的顫動了一下,某些東西受到召喚,即將破土而出。沉重黑暗的結界逐漸形成,以緩慢卻堅定的姿態(tài)包圍住整個城市。
身體罷工的最后時刻,奧格的雙眼猝然睜大了,他像個真正的瘋子那樣大聲呼喊了一句“它回來了!”就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了。
地面上的人們莫名其妙交頭接耳,他們什么也看不出,最多感受到地面似乎晃動了一下。許多人都猜測,這個瘋癲的預言家終于被可怕的詛咒擊敗了神志,他現(xiàn)在決定來一場讓全城矚目的自殺?
很快來了一隊檢查的騎士,這些人在靠近他時,禁錮被打破,一種強大而純凈的力量轟然炸開逃逸向碧藍晴空,少數(shù)幾個人抬起頭,看到無形的波紋傳播在空氣里綿延開數(shù)百米,就像水面激起的漣漪。
但是這無關緊要,他們把這歸結于預言師總會有的神秘力量。不管怎么說他臨死前的預言總讓人心里沉甸甸的,那不是個好兆頭。
不同尋常的死亡方式讓人們想起黑魔法或者咒術,很快這件事被駐扎在城里的騎士上報給王庭,在上面的調查結果下來之前,注定要有很多人睡不好覺了。
格蘭特城的凌晨,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天空像藍絲絨的毯子,上面點綴著幾顆星星。太陽隱藏在山巒背后。
奧格飄飄蕩蕩在空曠的街道里。
他還像平常那樣隨意找個角落坐下。半睡半醒間他看到很多以前的同僚都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地方,他們喝著翡翠王朝特有的蜜酒,所有人都是年輕幸福的樣子。他后來認識的一位大火過后隨王都一起消失的密友正不滿地瞪視著他,似乎對他的拖延感到不滿。
還有一點點問題,還有最后一件事情——因為一位王座女巫的預言他在這里等了這么多年,知道他的人稱他叛國不忠,他本身也越來越像臭烘烘的馬糞。
也許是時候了。奧格混濁的眼睛放松下來,他允許自己的身體消散在空氣里。
最后的時刻他看向東方,金色的齒輪再次轉動,帶來巫術紀元里最美的寶石。
晨光熹微里,雪山上最高的那片雪花正落向人間。
“——奧格?”
她出現(xiàn)在傳送陣法里匆匆跑來,急切的握住他的手——盡管那只是一片空氣。
“我來晚了?!彼吐暤狼?。一匹白色的巨狼從墻壁的陰影里滲出來,看著老去的故人。
奧格搖搖頭,流亡的這些年他看到了許多事情的變化,那隱隱讓他不安。他漫長生命里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等待,現(xiàn)在等到了,奧格卻覺得茫然。
他想起俄狄浦斯的故事,預言自有它的運作規(guī)律,他替渴求的人占卜厄運,但厄運依舊同它的兄弟死神一樣準時。
所以最終他說道:“時代變了,殿下。”
這位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的公主點點頭。
“我們都是過去了,不是嗎?”她悲傷地看著他:“去吧奧格,你將去往英靈殿,他們都在等著你。”
這回輪到奧格點頭,那匹和他簽訂契約的巨狼發(fā)出嘆息。過往一點點消散,他蒸發(fā)在第一縷光線里,朦朦朧朧的泡沫中他看見天鵝低下頭悼念世人。
他閉上眼睛,耳邊又聽見一百只花精靈的詠唱。
至此,翡翠王朝最后一位亡靈法師也帶著塵埋的輝煌逝去了。晨光籠罩著大地,陽光依然如同幾十萬年來那樣照耀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