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臨死之前路予安似乎又看見了當初那個給了他吃食、帶他回家給了他安身之處的人。
?彼時的他也不過四五歲，遭逢巨變家破人亡，同唯一的兄長也失散，幾經(jīng)輾轉(zhuǎn)流落到了蓮城街頭淪為乞兒，沒吃沒喝也就罷了，就連城中其他乞丐都欺負他、排擠他這個外來的小乞丐。
?甚至小乞丐們聚集的破廟他們也不讓他居住，于是他常常只能在街邊墻角蹲著度過一夜又一夜，挨餓受凍都是家常便飯，甚至拳腳相加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一日他本躺在墻角，結果那個乞兒中的霸王頭頭又一次帶人前來驅(qū)逐，號稱那是他們的地盤，于是年幼的他又瘦小又無力只能任由著他們將他拎起來丟出去。
?“吁——”路雲(yún)險些撞上路上行駛的馬車，幸得那車夫及時勒住韁繩，那車夫斥道“不要命啦！”
?小路雲(yún)被嚇傻了，愣在原地，這時從馬車里走出一位婦人，那人相貌端莊，滿臉都是溫和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親近，這人便是蕭空的生母李夫人，若是見過李夫人大概也就明白了蕭空那一臉善意的笑是隨誰了。
?李夫人掀開門簾，看了一眼地上的小路雲(yún)，道：“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別嚇著他”
?路雲(yún)被這溫柔的聲音吸引，兩只眼睛直直的望著這位夫人，他本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原本也是嬌生慣養(yǎng)細皮嫩肉的，生的也好看，若不是衣衫襤褸久未清洗，本該是個白白凈凈的小娃娃。
?那李夫人也不急著進馬車離開，反而對這個小乞丐產(chǎn)生了興趣，打量起來。分明是被馬車驚著了，眼里的驚恐清晰可見，卻既不哭也不鬧，再看看街邊那些小乞兒的動作神情，推測他是剛剛被他們欺負過了，可是他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呼救，看樣子應是再沒有人能幫他了，所以即便被欺負也只能獨自承受，這么小的年紀，這樣的隱忍、懂事，實在讓她忍不住心疼，于是她走下馬車，到路雲(yún)身邊，拿手帕替他擦去臉上的污漬，道：“叫什么名字？”
?“路….路雲(yún)”原本路雲(yún)在這屢屢受到欺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可見到這位慈悲心腸的夫人，鬼使神差的就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只是大概太久沒有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多大了？”李夫人繼續(xù)問。
?路雲(yún)搖搖頭，那時的他還太小，記不清自己的生辰究竟哪一年哪一日。
?見他如此，李夫人不禁紅了雙眼，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道：“一定是受了很多苦，跟我回家吧，好嗎？”
?然后他就這樣被這位夫人帶上了馬車，帶回了蕭家，而后他見到了兩位小公子，他們都是這位李夫人的兒子。一個性情溫潤柔和、與人為善，像極了李夫人；另一位同路雲(yún)差不多大，性格缺大不相同，不愛說話，只有對著李夫人和兄長的時候才會少見的開口。
?這兩人便是蕭空、蕭默，也是日后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
?自李夫人將他帶回蕭家那日起，他終于又可以有地方住，又能夠吃得飽穿得暖了，李夫人還安排他同兩位公子一道聽先生講課、識字、修習術法，那樣的日子簡單有快樂，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然而漸漸的他才知道，原來李夫人母子三人在芙蓉里的日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好過，這家的主人蕭慕卿家主還有一位正妻，還有其他的兒子，那位聶夫人常常會找李夫人的麻煩，或是借口讓她跪祠堂，或是罰抄家規(guī)，連兩位小公子也常常被聶夫人打罵。
?后來路雲(yún)才明白，兩位夫人原本是沒有仇怨的，只因為那位家主寵愛李夫人，才讓她嫉恨。本以為有著那位家主的寵愛，李夫人便能得到他的保護，可誰知道那位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家主，卻偏偏對此不聞不問，只當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
?再后來有一日李夫人被聶夫人罰了跪，深秋的天氣，活生生在庭院里跪了一夜，那一夜雨啊不停的下，雨滴打在他身上像刀割般的疼，他想李夫人肯定也是一樣疼吧，他多希望那位聶夫人能夠心軟允許李夫人回屋，又或者哪怕能讓他去替李夫人撐傘，可是她的心仿佛是石頭做的一般，自始至終都沒有答應，安逸的睡著，做著美夢。
?那一夜之后李夫人終于病倒了，終日里咳個不停，自那日起，那位家主再也沒有來過李夫人的小院，似乎是有了新歡。因為這個那位聶夫人就更加肆無忌憚了，下令不許人替李夫人尋醫(yī)師診治，兩位公子都還小，除了抹眼淚和日日跪求聶夫人以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可是他們終究沒能求來醫(yī)師為李夫人治療。
?李夫人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人也憔悴極了，雙頰都凹了進去，嘴唇也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咳嗽一日比一日厲害，后來甚至開始咳血。
?聶夫人不知是從哪里聽說了李夫人咳血的消息，愣說李夫人這是癆病會傳染，命人將她從原來住著的院子里抬了出去關在更偏僻的屋子里，路雲(yún)曾跟兩位小公子偷偷去看過幾次，那地方冷的嚇人，沒有一絲活氣，后來聶夫人安排了她身邊的婢子來照看兩位小公子。
?說是照看，其實就是監(jiān)視，自此他們就再也沒能見到李夫人，不久后李夫人便去世了，沒有葬禮，她下葬的時候聶夫人只安排了兩個人用一張席子一裹，便抬出去了，甚至都沒能抬進蕭家祖陵，就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她也不算完全不近人情，至少她還是準許兩位小公子和他前去送葬了，他們看到尸體的時候，沖上去抱著嚎啕大哭，李夫人的尸首瘦的嚇人，完全是皮包骨，不知道究竟是被病痛折磨還是沒有飯吃餓得，又或許兩者都有，反正那樣子已經(jīng)瘦的脫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