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靈本應(yīng)該賭氣回家的。然后拉黑張桐的電話,等他反復(fù)道歉后再簡單地回個“嗯?!笨墒菑娏业乃寄罡袘?zhàn)勝了女生的小情緒。她還是來到他的公司門口,來回踱步,翹首企盼。
天漸漸黑了下來。母親的電話一個接著催促過來。她內(nèi)心的熾熱慢慢被逐漸下降的溫度覆蓋。她慢慢張開僵硬的手,骨節(jié)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酸脹疼痛,浸入骨髓的疼,月牙形狀的血紅色在蒼白的掌心中顯得格外耀眼。她透過瞳孔放大的薄霧,看到一個女子向她走來。女子干練的短發(fā),冷眼凝霜。淡雅工整的職業(yè)裝透出穩(wěn)重端莊的高雅氣質(zhì),那是花之皇后“牡丹”的雍榮華貴。
來自家庭的良好教養(yǎng)讓嬌伊能很平靜地面對這個女生。她信步走到韓靈面前,溫柔得告訴她:“公司已經(jīng)放假了,張總現(xiàn)在也不在這里?!?p> 她不知道張桐什么時候回來,她也沒問過張桐都去了哪,但是她知道在他回來之前,她要避免這種尷尬場景出現(xiàn)在公司門口。
“噢,謝謝你!”韓靈鼻子開始發(fā)酸,她被凍透了,兩個胳膊裹緊了衣服捂住胸口,心比身體更涼。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嬌伊保持禮貌得體。
“不用了,謝謝?!表n靈拖著行李箱緩緩胡亂挪動著步子。他欺騙了她。他沒在公司。她不知道他在哪。她突然感覺這座城市好陌生,他的臉在她腦海中也陌生起來。十年來,除了前段時間他們倒計著時辰短暫的相依,她對他一無所知。她用從前殘余的信任去重新愛上他,卻不知道她愛上的到底是誰,哪個是他。
張桐趕到韓靈家的時候,已經(jīng)身心俱憊。他顧不得眼睛強烈的疼痛發(fā)黑,疾步上了樓。
“靈兒回來了嗎?”韓母開門后,張桐張口就問。
“你是?”這么多年第一次有男生上門來找韓靈,韓母欣喜之余又多了些驚訝。
“伯母,我想見她!”張桐焦急得對面這位慈愛的婦人,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韓靈的影子。
“她還沒有回來。你進(jìn)來喝杯水吧?!表n母看他那么焦急,也有點著急了。她已經(jīng)打了多通電話給韓靈,這孩子總是這么拖拖拉拉。
“我去找她!”張桐跑下樓上了車,拼命給韓靈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
他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電話,也不知道發(fā)了多少條語音。他由最初的憤怒責(zé)備慢慢變成了溫柔懇求,她還是沒有任何回復(fù)。手機上的重?fù)苕I和微信里的點擊說話,紛紛石沉大海,載走了他所有的思念和焦慮。他在等待中折磨自己的心神,甚至恍惚感覺街上每個人都是她。那是她的手臂,是她的發(fā)型,是她喜歡的衣服…到處都是她…張桐開車在街上胡亂風(fēng)轉(zhuǎn),心里的草在沒有陽光的地方胡亂生長。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她是不是去找了別人?他猜不透她。她說以前很愛他,那現(xiàn)在呢?
他剎了車,環(huán)顧茫茫無邊的四周:靈兒,這個城市這么大,你到底在哪?
他聽到了眼淚低落的回音。
哪里都不是她。
韓靈回到家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母親沒有打擾她,只是把飯菜碗碟擺好,軟音軟語叫她吃飯。屋里安靜地只剩下慢節(jié)奏的咀嚼聲。母親小心翼翼地說:
“有個男孩來找你了。”
韓靈心里悶得緊,她不想考慮關(guān)于張桐的一點一滴。她感覺他們的愛情像是水晶玻璃收藏瓶,看著晶瑩剔透,揭開蓋來可能只是一群生銹的假鉆,指不定上面還爬滿了虱子。
“嗯。”她若無其事得答。
母親不停地給她加菜,又把菜餅放在她盤中:“多吃這個,吃完明天我再給你做。”
韓靈突然煩躁得把菜餅夾起來扔到一邊:“每次回來都是這個……別做了,難吃!”
說完她就后悔了,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于是快速地捧著大碗“咕嘟咕嘟”埋頭喝湯。然后假裝很餓似得抓起菜餅,張大口囫圇吞咽著,把食物和抱歉就著委屈通通塞進(jìn)胃里。
她用余光看到母親拿著筷子的手抖了抖,頓了下來。過了一會,母親強顏歡笑小聲著說:“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
像是在自言自語。
韓靈怔怔看著母親,她想,她和張桐的愛情就像是蓄勢多年只為一時盛開的曇花,綻放的時候很美麗,凋謝的時候不留痕跡。然后再等待下一次的重生,直到耗盡她的一生,留下一片狼藉。而親情就是刻在血脈里的相融,怎么也切不掉的,她懊惱自己把糟糕的情緒帶給母親。她很愧疚,她很感激母親這個時候給予她的愛和溫暖,依靠著這份溫暖,足夠伴她走過這個漫長的冬天。
她把眼淚咽了回去,然后笑著問母親:“媽,你最近在家里都忙什么?”
母親似乎重新有了說話的底氣,呵呵笑著:“有時候聽歌,有時候被你姨拉進(jìn)各種群里搶紅包。就是搶紅包的時候沒法聽歌,紅包太小了,有的一次才幾分……我有時候半夜醒了就開搶……”
韓靈想著,紅包都是商家做得廣告,母親的日子也實在孤單,又沒有合適的對象,她能開心最重要。但仍忍不住叮囑一句:
“就當(dāng)休閑了好啦,但是得好好睡覺。不然就得不償失了?!?p> “積少成多,我那天看了看,我都搶了九塊多了。”母親說著有點驕傲,說著又往韓靈的盤里加了一塊肉。把菜餅放到了自己面前。
韓靈笑著,大口吃著肉愣了一會說:“你也可以邊搶邊聽歌啊,下載個音樂軟件?!?p> “那不行,讓你哥看見了,再覺得給他們看不好孩子,光聽歌去了。我都是聽小視頻的歌,也挺好的。”母親揶揄道。
韓靈心底有點心酸。她站起來要給母親盛飯,母親繞過她的胳膊說自己來。她也沒再堅持,默默又拿了些菜餅,塞進(jìn)嘴里。滿滿都是媽媽的味道。
吃完飯后母親去收拾廚房,不讓韓靈動手。她只好站在廚房外面的門檻上陪母親說話。
“媽,明天帶你去逛逛街買買東西吧?!?p> “我什么都有。缺什么跟你哥要,我給他們看孩子,他們買是應(yīng)當(dāng)?shù)?,你又沒出嫁,哪能讓你一直花錢。”洗碗池的水嘩嘩啦啦,把她們的心事都隨著水流沖進(jìn)看不到底的下水道,也不會有回音。
“你又不好意思跟他要東西,還是我來吧?!表n靈道破母親的心事,其實也沒什么,反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算了算了,你還是存點錢當(dāng)嫁妝吧。我那么大年紀(jì)了,不要求吃穿了,你好好的,處個對象,結(jié)了婚,我也沒心事了。”說完,她看了韓靈一眼,立馬止住了聲。然后把洗好的碗瀝干凈,一個個疊加著再放回碗柜。碗碟相碰的聲音,有點像地震中的水晶瓶歪歪扭扭像時間的紀(jì)念柜中搖搖晃晃,然后“嘩”得落在地上。
碎得干凈。
張桐回到家的時候張母早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他把外套輕飄飄掛在衣架上,像失了魂。
“跟你說了早點回來早點回來,別遲到別遲到你就是不聽??炜斐燥埩耍际俏液蛬梢烈黄鹱龅?。她都等你好久了……”張母說著拉著他們都坐了下來。
“嗯?!睆埻┖喍檀鹆寺?。
嬌伊一直在觀察張桐的表情,她有點心酸不停得一杯一杯地自己給自己灌酒。她曾以為他本就是這樣。這樣的冷漠那樣的孤獨。這樣的喜怒無常。她以為他前段時間的明媚是因為她為公司贏了獎,她以為他最近的忙碌是因為想給她新年好的氣象。這都是她自以為是的她以為,原來他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
張母看出氣氛有點不對,就推了推張桐:“愣著干什么?快給嬌伊倒水加菜。”
“嗯。”他不為所動。
“媽媽,桐哥忙了一天,應(yīng)該很累了。我去給他放洗澡水?!眿梢疗綇?fù)了情緒,安慰著張母。
“你這孩子,別太懂事了。都把桐兒慣壞了。”張母嗔怪道。
“小時候您疼我可比疼他多多了,我搶了他的母愛,現(xiàn)在補償給他也是應(yīng)該的。”嬌伊說著站了起來,向浴室走去。
“你先吃飯,吃了飯再去啊……我就喜歡你叫我媽媽,跟自己閨女叫得一樣甜似的……”張母笑著看著嬌伊,心里一萬個滿意。她沒有女兒,從看到嬌伊開始便喜歡的不得了。這孩子能干,漂亮又體貼,她非要把她認(rèn)作女兒,心想以后真是兒媳婦了也比尋常更親近些。
她看著嬌伊進(jìn)了浴室,便拉下臉來審問張桐:“你怎么回事?你們吵架了?跟你說了別跟她生氣,別耍脾氣……?”
“我沒事。”張桐舔了一粒米飯,干巴巴嚼著。
張母看著他憔悴的臉,語氣溫柔起來:“桐兒啊,里里外外我們離不開嬌伊家的…”
“媽……”張桐忍不住打斷了她。
“行行,我不說了!那你明天別出門了,陪陪她,聽話啊………”張母叮囑道。
“媽!”張桐不耐煩得站了起來,向自己房間走去。路過浴室的時候,他看到嬌伊蹲在地板上,肩膀隨著呼吸不停抖動著。“嘩嘩”的水流跟著她抽噎的聲音律動。
他駐足良久。
韓優(yōu)文
其實謝韓靈的母親的時候,我寫的就是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