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國七十三年六月間,盛夏。
“小姐,剛用完午膳,要吃些水果解膩嗎?”侍女驚蟄說著話,端著托盤從亭下過來了。
清明見到來人,趕緊搖了搖手,噓聲答到:“不用。”
清明和驚蟄,是街上買來的一對丫鬟,兩人并不沾親帶故,卻同月同日遭受變故,憐己汲人,二人比常人更似姐妹。這二人自小服侍我,不離不棄,我嫁予司廷時,她們作為陪嫁,也跟著入了府,因此并不改口,仍叫我小姐,叫瑯君姑爺。
兗京城里,盛夏影斜云空,正是午膳后發(fā)困的點,我本來懶懶地斜在荷池亭的軟塌上半明半昧,忽聽見二人對話,睡意清醒。
“怎么讓我睡著了。”我嗔怪到。
清明說:“小姐有什么不放心,都有人看著呢?!?p> 我笑而不語,只是振作了精神,開始一搭又一搭的打起手里的團扇撲涼。
庭院里,碧波池水,睡蓮正鋪天蓋地的綻放著,廊下兩個小孩,離水不近,正歡快跑著,那是阿沅和阿芷。
我嘆道:“你們怎知這為人父母之心……生阿芷時,我痛的要死,見是個妹妹,便天天兒地抱在懷里,時時刻刻懸掛著,生怕自己身體不好,也影響了她。幸好、健健康康的?!?p> 阿芷是我親生的,對她尚且如此,阿沅就更要仔細。
驚蟄一笑,接我的話茬:“小郡主那時可小了,奴婢都不敢相信,會有這么小的小孩兒…”她舉著兩手比了比,“就…這么點大?!?p> “是啊,阿芷瘦弱,阿沅也還小,兩個孩子一起哭,哭的我頭疼,一晃眼間,阿芷也會追著哥哥跑了?!?p> 我朝孩子們看去,阿芷頭上插著朵小花,阿沅腰間戴著塊玉佩,兩人正舉著新買的風輪歡快的跑。阿芷跟在阿沅后頭,一顛兒一顛兒的跑著,口中大叫:“哥哥……哥哥,你快些跑,風輪轉得可快了?!卑湟宦?,扭頭看了看妹妹的風輪,果真跑的更歡。
我忍不住笑嘲:“這阿芷可真笨,只知道叫哥哥快些跑,她嫌慢,怎么不跑到哥哥前面去?!?p> 驚蟄一聽,大概被我戳中笑點,毫無顧忌的笑起來。
我們正聊得高興,光影水動間,管事來傳,說是司廷到家門口了。
“這就回來了?”
我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懶洋洋地從榻上坐起,才抻了抻了腰,便見他一身朝服,踏步而來。
兩個孩子更歡了,連忙往他身上撲去,喊妹妹的、喊哥哥的,一起變成的喊爹爹的。我遠遠望見他,假模假樣地作勢起身,他抬頭一望,朝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繼續(xù)躺下。
我點點頭,恭敬不如從命,心里其實樂意得很。
沒多會兒,他打發(fā)了兩個孩子自個兒玩,朝我這邊走來。侍女見狀,悄悄退了下去。
“瑯君……”見他走近,我輕輕喚他,帶著一絲阿諛奉承的調侃,角調上揚。
司廷點點頭,算是應答,我挪了挪身子,讓他好坐下來。他自然地接過我手里的扇子,替我扇起涼來。我聞見滿園荷香順風掠過,側頭看了看他打扇的手,看了看孩子,忍不住一笑。
司廷手一頓,輕輕用扇子磕我的頭,“想什么?”
“這樣的日子可真好啊?!蔽议L舒口氣,由心嘆道。
司廷忽然得意,俯身湊到我耳邊,低聲問我:“你是說…嫁給我的日子?”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我感嘆著,又笑盈盈地反問他:“你說呢?”
司廷扯起嘴角的笑,放下團扇,搭住我肩頭把我摟住。
我臉一紅,看了看只顧玩鬧的孩子,還是往他懷里靠了靠,說:“阿芷很像我,總跟在阿沅后頭,又總是哥哥啊哥哥…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看來挺愛阿沅這個哥哥的?!?p> 司廷一愣,悄悄松了力道,“那就好?!?p> 我奇怪,扭頭看他,司廷面色平和,可那一雙眼眸,卻好端端透出股酸味。
“你怎么還記著原來的事!”我錘了他一下,有些氣怒,“我是說,阿芷和阿沅相處融洽,是好事?!?p> 司廷朝阿沅看去,怪里怪氣道:“是你自己常說,阿沅像他,剛剛又說…阿芷像你?!?p> 見他如此,我更生氣了,“何必話里話外寒磣我,阿沅可是你要養(yǎng)的!”
我語氣強硬,帶著一點憤怒,扭過身子。
大約太熟知我的脾氣,司廷知道我真要生氣了,連忙正經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過玩笑兩句…”
“你以前不是這樣對我的!”
我不依不饒的打斷他。
“嗯…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心里更有你了……你懂我的,瑯妻蔣女,得之、幸之……”
聽見這話,我一下便不氣了,一想到那句“心里更有你”,嘴角還忍不住地想要上揚。我?guī)еΓ滩蛔〕就⒖慈?,他正看著我笑,像是得意,又像是笑我沒骨氣。
我心里慌撲撲地,忙推了推他:“你趕緊去把官服換了,總穿著不難受嗎?”
“好!”
司廷應了一聲,不再和我打趣,起身往內室走了。
他的背影,山水間描成一幅畫色,金色朝服耀眼,卻不見他穿著俗氣。
司廷俊雅攜秀,豐神俊朗,其實一如當年。
不知何時,清明又回到我身側,她一邊幫我擺弄茶水,一邊道:“姑爺對您還是很好。很好、小姐…這樣很好……”
我點點頭,這樣的日子,確實是沒什么遺憾的。
又過了一會兒,阿沅和阿芷跑了過來,我看著他們的身影,眼前漸漸浮現(xiàn)出兩個同樣大小的孩童。
幾個身影一重,讓我想起了當年還在南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