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陽被烏云覆蓋，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東邊新立起了好幾個小型軍營，它們正好擋在我們的退路上。西面是西戎族南面是南蠻無路可退。也就是說，我們與夏國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斷了，我們已經(jīng)是荒原上的孤軍了。
飛鷹隊的日常訓(xùn)練倒是還正常，但眼神中的憂慮確是掩蓋不掉的。眼前的情況其實每個人都清楚，或許除了我之外的大多數(shù)人都看到軍糧是怎么被搶的。這件事就像一塊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底。
“羿，我們聊聊吧?！笔琼樧釉诮形??！昂醚健！蔽铱嘈Φ?。沉默的氛圍會加重心里石頭的重量，有什么事是不能通過聊天解決的呢？
“你想聊什么？”我問道。
“聊聊……過去，現(xiàn)在，未來?！表樧有χf道。
未來？希望有吧。
“那咱們先聊聊過去吧，跟我講講你的故事？”我挺想知道他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順子并沒有理會我，而是面色嚴肅的說道：“從前……有個傻子，別人問他什么他都說不知道，你知道這個故事嗎？”“不知道?！表樧雍龅男α似饋?，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哇……順子你……你竟敢開玩笑？欠打?！薄?p> “羿，你今天一直陰著臉，我知道你心里悶得慌，所以想讓你開心一下?！?p>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真的怪你啊?！蔽翌D了頓，“我們聊聊過去吧，聊聊回憶。我已經(jīng)沒什么人可以聊天了?！闭f到這兒，我又想起了死去的虎子和白三，淚水忽的就溢滿了眼眶。
“你問我??？我就一介小民，能有什么故事？”說時，他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低著頭。我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在說謊。”他怔了一下，我嘆了口氣：“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的臉上布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你的眼睛對誰都那么警惕。平時看上去樂觀活潑，卻透露出一種距離感。你喜歡與人開玩笑，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人看出你的另類?！表樧拥难凵褡兊皿@訝了起來：“罷了罷了，真是什么都瞞不住你?！?p> 接下來，順子跟我詳細講述了他的故事。
“從我記事開始，我就不知道我娘是誰。印象里，我只有爹沒有娘，周圍的人也總愛說我是沒娘養(yǎng)的野種。每次我問我爹：‘爹，我娘去哪兒了。’我爹他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我爹呢，印象中他對我是很好的。他這個人，沒什么其他能耐，只會種地，所以只能在山里開片荒地，種些瓜果蔬菜維持生計。
種地所獲只能勉強填飽肚子，但小時候的我啊不懂事，看到別的小孩手里拿著花花綠綠的糖果，我就向爹爹撒嬌，我也想要。每當(dāng)這時候，我爹，他就讓我在原地等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就像變戲法一樣變出糖果來。
我爹……他是會法術(shù)的，真的。”順子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他沉默了。
“……我相信你?！蔽遗牧伺乃募绨?，“我理解你的心情?！?p> 順子繼續(xù)講道：“其實我有時候就想啊，沒娘就沒娘吧，我有個對我很好的爹，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但生活嘛，總愛跟你開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有天早上，我還在被窩里沒睡醒，我爹就走進我的床邊，摸著我的頭跟我說：‘順子啊，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生活，別讓爹替你擔(dān)心?！雺舭胄阎校疫€沒看到我爹最后一眼，就迷迷糊糊地問道：‘去哪兒？’，沒有回應(yīng)。一睜開眼，我爹已經(jīng)不見了。我……我發(fā)了瘋似得到處找他，我見人就問，但沒人愿意告訴我。
那個時候我也才八歲吧，我不知道該怎么養(yǎng)活自己。家里的存糧很快就被我吃完了，實在餓得不行，我就只能靠偷。有時候為了偷碗飯，被人打得遍體鱗傷。”說時，順子向我展示了他疤痕累累的后背，“這些就是那時候偷東西被打的?！?p> “想不到你有那么慘痛的過去?！蔽覈@息道。
順子說道：“這還不算什么，那時候和我一樣四處流浪的人很多，他們的經(jīng)歷大都比我更慘。我爹起碼讓我正常生活了八年，他們很多人啊，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有些甚至……被年長乞丐打成殘廢然后逼他們賣慘乞討。”聽到這話心中一凜，竟然還有這么悲慘的，相比之下，我的生活不知道比他們好多少了。
“我一路走一路偷，經(jīng)常被人追著打。沒辦法我就跑啊，有時候沒跑掉被揍一頓，也有時候拼命跑就跑掉了。因為這個原因，別的技能我沒學(xué)會，就學(xué)會了跑路（原來如此，難怪他跑得這么快）。
后來，我因此結(jié)識了不少和我一樣無家可歸四處流浪的人。你知道的，孤單的人兒啊，一個人在世上活得太艱難，所以就喜歡抱團取暖。直到那時候，我才再一次有了家的感覺。雖然那個家既臟又舊，但它……真的很溫暖。我們沒有收入來源，于是大家各想辦法，有乞討的有偷的有搶的。我們都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我們有什么辦法？我們只不過是人見人打的街頭混混而已。
再后來……”順子已經(jīng)哽咽到說不出話了。看到他這么難受，我的心里也不太好過。
“后來，”順子停止了哽咽，“有一天，我在街上乞討的時候，有個衣冠華貴的人走了過來，他給了我一顆糖，僅僅是一顆糖啊。不過那時候，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一粒米對我們來說都是及其難得的何況糖果？所以我趕忙就收下了。然后他笑瞇瞇的問我我平時住的地方在哪兒。當(dāng)時我沒想太多就隨口說了出來，然后……然后他們，他們騙我?guī)麄冞^去，然后……就開始動手殺人！”
“砰！……”
手上的武器不自覺的掉到了地上，這可真是個可怕的故事。
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嘩嘩的往下流著?！盀槭裁矗克麄?yōu)槭裁匆獨⑷?？”他們偷搶食物是有錯，但罪不至死啊。
順子啜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我只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我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他們啊……我看到他們一個個的被殺，我就……非常害怕，我就跑。我掙脫了控制拼命往前跑，我不敢回頭。最后我回去看的時候，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死了。我們……只是想活命啊，我們做錯了什么？
羿，我真不是人，我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我害了他們所有人，我……哇……”他終于嚎啕大哭了出來。
“哭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蔽覈@息道。我不知道怎么評價他，不過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沒有感同身受的安慰就像風(fēng)涼話。
他漸漸止住了哭泣。“你看你，哭得跟個娘們似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嘿呀，你那時候才多大，就能和一群大人真刀真槍的干??？要真不自量力上去干了，那你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地下了?！?p> 順子擦了擦眼淚，繼續(xù)說道：“欺騙我的那個人就是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樣子，所以我以后凡是看到這樣的人都會不順眼。初見你的時候，你就是給我這樣的印象。反正我皮糙肉厚，耐揍，小時候挨得揍可多了，所以就是想蹌你一下，結(jié)果誰想到……我這么惹你，你不僅能放過我，而且守信用愿賭服輸，你可真是個會收買人心的家伙?！?p> “好了，我知道你就是想找機會夸我一下，接受你的崇拜?！薄捌ǎ∧銈€弱雞誰崇拜你了……”……
說笑了一會兒，順子說道：“羿，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嗎？”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長你腦子里的寄生蟲。”我無奈的攤攤手。
“有些事，如果不說出來就只能憋在心里默默承受，它始終是我心里的痛處?，F(xiàn)在我說出來了，感覺好多了，謝謝你，聽了那么久?！表樧痈锌馈Ｎ夜首黧@訝皺皺眉頭道：“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的情緒垃圾桶？哇你這個人怎么可以這么過分?！薄鞍Α氵@個人真是比我還愛說笑?！薄斑@還不是你教我的么?！薄?p> “順子，我其實能夠理解你的部分心情，我知道好朋友好兄弟死在面前是什么樣的感受?！蔽覑澣蝗羰В八俏疫@輩子的好兄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經(jīng)常幫助我。而我，卻經(jīng)常坑他。哼，雖然最后，替他報仇了，但我仍然對不起他，我來不及帶走他的尸體，他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之地，他連……連骨灰都未曾留下。他叫虎子，名字和你的一樣好記。”
“他很幸運，有個這么好的兄弟?！薄安唬俏倚疫\?！薄澳睦镄疫\了，嘴上說著虎子，心里想的是夷狐公主吧?！薄澳阏媸俏疑砩系募纳x，啥都讓你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