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嘉順之死
在漫天飛雪,梅花依舊香如故的日子里,陶苒降生在一戶王侯家。父親母親因念她出生的時節(jié),遂小名雪娃。今年正月十三適逢雪娃六歲生辰,得太皇太后惦念,一家人獲準端陽城省親。
路途上。
“那就是個妖怪?!?p> “是誰在哪兒嚷嚷,打發(fā)了去,免得擾主子們的清凈”,賀嬤嬤穿一身大紅襖子出來,使喚人將跛腳道人趕走,哪知對方是個硬茬,死皮賴臉抱住車腿,就是不肯走。
嘴里又胡言亂語:“大端終要滅亡,鬼城啊,將來會成為鬼的王國啊,不能讓那娃去端陽城啊!”
賀嬤嬤臉一橫,捏緊帕子,咬牙切實,“什么鬼東西,胡言亂語,專壞主子的心情,來人,棍棒打死。”
午后斜陽,一具尸體被拋河道。
此刻,馬車內一位約三十歲的婦女悠悠轉醒,身旁的男人伸出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
手越發(fā)溫熱,舒服。
婦女拂開男人的手,捋了捋胸口,似有點疼痛。
男人關懷問,“怎么不多睡會兒?”
婦女并沒有回答男人的的問題,只輕輕掀開簾子問:“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賀嬤嬤恭敬回答:“主子,沒什么事,附近的潑皮,餓了,見我們一行人出行不凡,攔路堵車?!?p> 婦女笑了笑,說道:“無礙,去施舍點錢財,我們此行需要多做功德。”
提及功德二字。
不由得傷心。
以前功德做的還少嗎?照樣嫁給了自己不愿意嫁的男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釋然許多。
只是母親心中有愧,每年送來的金銀珠寶,山珍海味數(shù)不勝數(shù)。頭幾年她怨著呢,但凡來自上京端陽的物什都扔了,沒承想倒是博個散財娘子的名聲。
如今,阿弟登基為帝,完全親政,甚是欣慰,只是正推行削藩政策,讓丈夫陶向的封地少了一半的管轄權,舞陽心里不是滋味。
哎,偏幫哪個,良心都過不去,真是喜憂參半。
范陽侯陶向,知道妻子的擔憂,于是握住她的手,說道:“不用擔心,一切有我?!?p> 此刻,她自是感受到情意,轉頭看向丈夫,他成熟許多,不再是當年只為斗雞而打架的莽撞少年了。
“風大,把車窗關上吧”,陶向伸出的手,意欲關窗,卻她輕輕按住。
“夫君,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正是三月里賞春光的好時節(jié),將車窗關閉,豈不辜負大好時光?”
陶向笑道:“夫人,好文采。如此,我也要說上一句,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聽,溪水潺潺,流不盡的鄉(xiāng)音?!?p> 隨行仆從,對視一笑,都為主子的夫妻情深而高興。
整個范陽縣誰人不知,侯爺與公主天生一對。
他們的兩個兒子,頂漂亮,這且不說,文采武功更是一流,只有小翁主頑劣些。
瞧,那雙胖乎乎的小手,正伸出窗外,臉上掛著如春天般明媚的笑容。
這位小翁主眼疾手快,扯掉車窗外一根柳條,放在嘴里,奶聲奶氣問正在做針線活兒的梅子:“你說,阿爹阿娘整日舞文弄墨,都快忘記我了,還好,我有兩位疼愛我的阿兄,才不至于很可憐?!?p> “哈哈哈,小妹,話我愛聽,以后要多說幾遍”,雪娃聽見是大兄陶崢的聲音,立即趴窗,笑吟吟夸贊道,“大兄騎馬的樣子真好看,雄姿英發(fā),器宇軒昂,我最最喜歡大阿兄了?!?p> 后頭,走馬來的陶斐委屈說道,“小妹真偏心,渾然忘記了我,都說老二是撿來的,如今看來是妥妥的真。”
“別啊,小阿兄,雪娃最喜歡你了?!?p> “臭丫頭,墻頭草啊”,說完,陶斐從身后拿出大竹管,拋過去。
雪娃精準接住,放在耳邊聽,高興大呼:“多么響亮的聲音,這可是世間最好的玩意?!?p> “小妹,這可是蟋蟀王,可是花了重金尋來的寶物,你向來調皮貪玩,可不能弄死了啊,回頭還我?!?p> “行行行,真小氣!”,說完,雪娃如獲至寶般將竹管撫摸了一遍又一遍,梅子瞧見,笑意更甚,不經意被陶斐恰好撞見,頃刻間,兩人如同約好般羞紅了臉。
陶崢瞧見這一幕,立馬打趣。
陶斐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未經人事,也從未被人如此打趣,此刻,哈哈哈,竟然策馬跑了。
陶崢自然不會放過陶斐,旋即追上去,說了一句:“要是喜歡,央求母親和妹妹,讓她成為你的通房丫頭?!?p> “這不好吧,通房是不是有點委屈,她是那樣的嬌媚可愛”,陶斐想起梅子水靈靈的大眼睛,頗為猶豫。
“就她那身份,做偏房?母親那關就過不去?!?p> “那就不娶了,做普通人家的正妻,總比當侯府二公子的通房強,而且雪娃將來若是尋了婆家,絕不會虧待梅子?!?p> 梅子聽見,一陣感動。
她原本是個不喜爭斗的人,如果嫁給二公子,難免要與公子的其他妾室相爭相斗,這還不是最難的境地,若是主母不好說話,日子就更難過了。
雪娃雖然是個六歲的孩子,卻也懂點尊卑,不好發(fā)作,方才真是惱了大兄,怎能如此看不起人呢,梅子是個仆人,可對她來說,梅子更是姐姐,她從未想過梅子嫁人,更別提嫁給他人當通房丫頭,即便這人是二阿兄也不行。
“梅子你不嫁人可好?”
對翁主突然提出的霸道要求,梅子發(fā)愣。
這世間哪有女子不嫁人呢?可看雪娃快哭出來的樣子,趕忙點頭答應,就翁主的急性子,若不答應,非得早鬧到晚,一刻都不會消停。
得到心滿意足的答案,雪娃繼續(xù)侍弄蛐蛐。
陶崢見陶斐無意梅子,也不說了,方扯起蛐蛐的事。
“你當真收回?”
“送出去的東西,怎么可能收回,更何況給的是雪娃?!?p> 陶崢有點悶悶不樂,其實,他滿中意那蛐蛐,前幾日用天山雪蠶跟老二換,老二當個寶似的,藏東藏西,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都沒能拿到手。如今,老二大方啊,轉手送給雪娃,那這蛐蛐的主意更不能打了。
帶著不大高興的情緒,夜色漸漸暗沉。
早晨,天還未亮。
是該打馬去商戶購置點酒水。
“小二裝酒?!?p> “好嘞,您稍等?!?p> 陶崢回來時正要裝車,這時母親的小廝走來,說取走一壺桂酒,天冷了好暖肚。母親嗜酒,陶崢為其身體考慮,囑咐裝半瓶,再則父親在身旁勸著點,頂多喝個三四杯酒。
裝好車,回想起童年悲傷的記憶。
約是六年前,他如雪娃一樣大的年紀,正在庭院里追蝴蝶跑。
阿弟陶斐搖籃酣睡,尚不知事。
他抓住了蝴蝶,興奮之余,聽得大門外騎手吁的一聲。
騎手而后遞上一份喜帖。
這封喜帖從送到阿娘手中開始,侯府整整三年陰云密布。
那時,阿爹告訴他,你的阿娘失去了最愛的東西,很傷心難過,崢兒要體諒她,懂嗎?
現(xiàn)在的他懂了,阿娘失去的是愛情。
可他至今不懂愛情是什么模樣,只是覺得,像阿爹阿娘這樣相處便好。
夜空落下幾滴雨水,打在手背上頭頂上,涼意更甚,都說春寒料峭,容易生病,這不阿娘的貼身嬤嬤,打傘走來,身后跟著一干仆從,畢恭畢敬,訓練有方,從這兒,看不見仆從的臉,他們都被厚厚的棉遮擋住容顏。
嬤嬤眼帶笑意,走到陶崢面前:“公主說,天冷了,讓我?guī)н@些棉被來,好將您車床底打厚實,睡夢中不至于涼了背脊,喝藥總歸是件難受的事,您說,對嗎?”
陶崢笑著點點頭,示意他們進馬車內安置,過了不久,嬤嬤便走了,陶崢將愛馬交給大牛蛙照顧,徑直上馬車安歇。
雨聲越來越大,后面突然傳來雪娃焦急的呼喊聲。
“車夫,加快腳步,追上大阿兄的馬車?!?p> 這么晚了,雪娃找他有何事,小丫頭片子成天沒個規(guī)矩,惹人煩,雖說心里數(shù)落了千萬遍,但還是掀開車窗,問道:“小妹,何事?”
“大阿兄,午膳過后,小迪就不對勁了?!?p> 陶崢哭笑不得,一只卷毛白發(fā)狗而已,值得她冒著大雨,把自己淋成落水狗嗎?忍不住訓斥:“胡鬧,一只狗而已,死了就死了,你的身體重要,快進馬車換衣服。梅子,你若是照顧不好主子,便不要侍候雪娃了?!?p> 怎知大阿兄那么壞,她哭著喊著,壞蛋,最討厭壞蛋了。
罵完,就跑了。
尖銳的哭聲不消停,吵醒了貪酒酣睡的陶斐,陶斐以為母親又在責罵雪娃,立即下馬車,趕至雪娃車內,看見團子樣的白球躺在窩里奄奄一息。
內心一度決堤。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這個時候生病。
又是這條戲精狗!
蒼天啊,論狗生活待遇:窩用的是上好的羊毛,吃的是品相極佳的雞腿、羊腿,牛腿,外加牛奶。牛奶可是個稀缺物,喵的,好吃好喝的供養(yǎng)著,這狗也忒不識好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把他折磨的可不輕。
她抹眼淚撲進陶斐的懷中:小迪快死了,大阿兄是壞蛋,我以后再也不理大阿兄了,小阿兄,快救救小迪。”
趕路途中,荒山野嶺,哪有什么獸醫(yī)可找啊。
狠狠瞪小迪一眼,詛咒戲精狗快死,可見到小妹哭成核桃一樣的眼睛,沒辦法啊,馬上吩咐下人熬藥,喂狗吃下后,花半天時間哄騙雪娃。
這才消停。
雪娃因為親自照看小迪,到半夜時分,終于忍不住昏昏沉沉倒頭大睡。
清早,汪汪,小迪在馬車內東竄西竄,雪娃睡眼惺忪,打著哈欠,抱住小迪,在小迪身上蹭來蹭去。
小迪是條大狗,比雪娃高大,生性活潑愛玩,喜歡捉弄他人,但在雪娃面前,表現(xiàn)得十分乖巧聽話。
現(xiàn)在見主人醒來,叼著竹管,放到雪娃手中。
雪娃順勢靠在小迪的身上,把玩蟋蟀。
就在此時,馬車突然停下,她撞上硬實的塊狀物。
眾人嚇壞,紛紛喊道:翁主......再后來,耳邊嘈雜,更是傳來玉石破碎的聲音,這時有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
好像在說:你是我這一輩子的恥辱!
一輩子的恥辱,什么是一輩子的恥辱!
我是高高在上的大端王朝的翁主,母親是舞陽大長公主,父親是富甲一方的諸侯,我更是比公主還要高貴,我怎么可能是你的恥辱?
這又是誰的聲音?
醒來時,她便什么都不記得,口味也變了,從前愛吃的木芙蓉花糕現(xiàn)在厭惡到吐,摸到小迪的爪子,更是驚恐不已。
尤其是摸到的那一刻,像是被鋒利的獠牙撕咬一樣。
很長一段時間,她沉浸在虛無里,在外人眼中,儼然瘋了。
阿娘和阿爹整日以淚洗面,路途上,更是遍尋名醫(yī)。
她心疼日漸消瘦的阿娘,曾經嘗試大喊,我沒事,我沒事.......可在外人眼中,她發(fā)不出聲音,只會出神發(fā)呆。
遍尋名醫(yī),診治無果后,舞陽公主和其丈夫決定,快馬加鞭趕至端陽城,畢竟上京端陽城是全國政治,經濟,交通最發(fā)達的地方,是大端的首都以及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