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生財之道
聶塵頓時想起來初到平戶時,在港口看到山頂上的教堂和港口高大的蓋倫船,以及船只桅頂上飄揚的三色旗。
“荷蘭紅毛鬼為什么會跟李旦過不去?”聶塵皺眉問道,在平戶這段日子天天為瑣事奔波,同倭人打交道,一直沒有來得及理會駐扎在港口附近的蕃人,對外國人與李旦的關系并不清楚。
不過按照常理,李旦在平戶勢力龐大,明城里光居民就上萬人,海上船隊更是首屈一指,荷蘭人沒必要跟這樣的人物過不去。
“還不是銀子鬧的?!焙樯抢畹┥绦匈~房里的人,對其中原因倒是清楚,于是一五一十的講道:“紅毛鬼千里泛舟,不外是為了賺錢逐利,李老爺霸著大明和倭國之間的商道,每年金山銀海。荷蘭紅毛鬼看了眼紅,想自己去跑這條線又被大明官府所不容,連海岸線都摸不著,逼不得已只能在平戶這邊做倭國的單面生意,賺的錢連李老爺一半都不到,心中不痛快,故而常常尋我們的晦氣。”
“那……李老爺能忍?”
“自然是不能忍的。”洪升把頭搖了搖:“但紅毛鬼是暗中搞鬼,出了事又道歉又賠禮的,還送修理銀子,伸手不打笑臉人,東家也不好發(fā)作,次次都不了了之?!?p> 原來如此,聶塵了然,然后又問:“平戶的紅毛鬼不只是荷蘭人,應該還有其他的種類吧?”
“還有葡萄牙紅毛鬼?!焙樯缴吓欤骸八麄兙妥≡谀沁叺慕烫酶浇?,不過人數(shù)很少,比荷蘭紅毛鬼要少得多,船也很少。”
“山上的教堂?那不是荷蘭人建的嗎?”聶塵詫異起來,因為施大喧曾經(jīng)提到教堂是荷蘭人修的。
“不是,是葡萄牙紅毛鬼修的,荷蘭人信的新教,跟葡萄牙紅毛鬼信的基督教有所不同?!焙樯龘蠐项^:“具體怎么個不同法我也不知道,我不信這個,我信佛的?!?p> 說到這里,他笑起來:“紅毛鬼之間也不團結,經(jīng)常你懟我懟你的,有次在大街上兩幫人相遇,一言不合還老拳相向,聶兄你沒瞧見,紅毛鬼打架不用腿的,光用拳頭,很好笑?!?p> 聶塵心想這就是拳擊了,問道:“誰打贏了?”
“當然是荷蘭紅毛鬼了?!焙樯溃骸八麄?nèi)藬?shù)要多得多,倭人又明里暗里的向著,葡萄牙紅毛鬼傷了不少人,連伸冤的地兒都找不到,只能含了血淚朝肚里咽?!?p> 聶塵聽了,不禁苦笑,萬萬沒想到平戶的葡萄牙人混得這么差,被欺負得如此凄涼,于是又問:“倭人怎么會拉偏架?都是紅毛鬼待遇怎么不一樣?”
“葡萄牙紅毛鬼要傳教啊。”洪升把朝心口一舉,做出個宣誓的動作:“他們不單做生意,還發(fā)展教徒,山上的教堂就是窩子,這些年來倭人信教的好多,不少大名都信了上帝,還和倭人的神道搶信徒。”
“在織田信長時代這樣干還沒什么,因為那位大佬喜歡夷人洋玩意,但現(xiàn)在當家的德川家就不同了,幕府不準倭人信基督教,嚴格限制傳教士進入倭國內(nèi)陸,荷蘭人見風使舵,立馬就聽命令不再傳教,專心做生意?!?p> “葡萄牙人卻不干,說什么信奉上帝是信仰自由,幕府管得太寬了,你聽聽,這是不是缺心眼才說得出來的話?他們不但不收手,還把教堂修繕得愈發(fā)的大,倭人不壓著他們才是怪事?!?p> 他又搖搖頭:“在別人的地頭上,就得聽別人的話,葡萄牙紅毛鬼也是咎由自取,照這樣下去,平戶遲早會被荷蘭人霸占,葡萄牙紅毛鬼最終只有滾蛋?!?p> 鄭芝龍道:“是這個道理,就像李老爺一樣,雖然勢力龐大,卻也要受倭人掣肘?!?p> 洪升嘆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吶。”
兩人閑扯,聶塵沒有說話,但他卻對葡萄牙人被倭人壓制的原因心知肚明,這涉及到日本幕府統(tǒng)治的根基。
基督教的教義與大明佛教不同,跟倭人本土的神道教也不一樣,講究教廷為尊,自上而下的階級控制。
所有信奉基督教的人服從主教,而主教服從大主教,一直往上,在教廷里權利最大的,是教皇。
教皇有人事任命大權,所有的主教不論你在何地,必須有教皇任命才合法,才能當一地主教,否則就是非法,是野人。
而宗教的力量是巨大的,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可以左右世俗政權,歐洲中世紀政教合一的天主教國家就是典型代表,在這些國家,皇帝不一定干得過教廷,被教廷砍了腦袋的國王數(shù)量可以用三位數(shù)來計算。
這樣龐大的力量,怎么會不引起日本幕府的警惕,德川家康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危險,從十年前開始,西方傳教士在日本就不吃香了,到了他兒子德川秀忠掌權時,就明令限制基督教的傳播。
這不是一個宗教的信仰問題,是一個國家政體穩(wěn)固的問題。
荷蘭人很精明,見風轉(zhuǎn)舵,古板的葡萄牙人就要吃虧了。
怪不得荷蘭人的東印度公司開遍全世界,看來是有原因的。
聶塵心中感嘆,只覺得懷里那張任命狀突然有點雞肋起來。
“但是荷蘭人做生意還是沒葡萄人厲害?!焙樯f著說著又冒出來一句:“他們船少,又被人欺負,卻賺得很多?!?p> “哦?這是為何?”鄭芝龍問道。
“他們在平戶受到壓制,船在海上也要被荷蘭人攆著打,索性就不跑船了,改為雇船。”洪升笑道:“他們雇李老爺?shù)拇?,從平戶裝貨上船,運到滿刺加去,這樣就避開了一切沖突,低風險的賺錢。”
頓一頓,他補充道:“當然了,李老爺會收取高額傭金,利潤同樣可觀,倭國市場有限,需要南洋出貨,跑一趟南洋皆大歡喜,雙方各取所需?!?p> 鄭芝龍眉毛一展,恍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荷蘭紅毛鬼要下絆子,原來李老爺跟葡萄牙紅毛鬼勾起來發(fā)大財,賺得海翻,他們是眼紅了啊?!?p> 想了一想,鄭芝龍豎起大拇指:“李老爺這樣做,用意更深,從此以后葡萄牙人再也離不開他,平戶港也離不開他,地位可謂穩(wěn)如泰山,高明!”
他伸手拉拉聶塵,展顏笑道:“我們跟著李老爺跑船,今后定然可以發(fā)家,不消幾年,就能風風光光的回去,到時候花些銀子買通關系,我們就是一方豪紳,大哥,這日子想想都帶勁啊。”
洪升也笑道:“跑船辛苦,不過貴在暴利,只要聶兄和鄭兄能闖出來,榮華富貴都不是難的,到時候,小弟跟著兩位大哥,也有個盼頭?!?p> 鄭芝龍大手一揮,豪氣的道:“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然的了!”
聶塵看著兩人意氣風發(fā)的臉,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心中卻有千頭萬緒,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而且就算說出來,面前的兩人大概也聽不懂。
要想出頭,談何容易,平戶的形勢錯綜復雜,比想象當中要危險得多,眼下已經(jīng)出頭露面的得罪了人,今后的發(fā)展規(guī)劃,大概要重新設計設計了。
想著想著,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弧線。
一個點子,在腦子里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