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叫鄭芝龍
“我這船什么時候走,不由你定?!崩钪焙吡艘宦暎骸澳闾砸詾槭橇恕!?p> “貨都上了船,西風又起,如果今晚明日不走,拖上一拖,風向一變就晚了?!甭檳m不以為然,依舊篤定的說道:“大海行舟,風向最重要,無風難行,光憑手搖櫓動,怎么快得起來?海上諸多變數,無論大明水師還是海盜倭寇,對李老板的船都是威脅,你又怎么會坐視良機錯過呢?”
李直手指頭在船舷上敲了兩下,眼皮下垂:“我這船可是去倭國,你不想回來了?”
“大明混不下去,出去碰碰運氣也是好的?!甭檳m毫不遲疑的道:“如果烏香在倭國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還能衣錦還鄉(xiāng)?!?p> 李直抬眼看他:“你在倭國如無根浮萍,怎么做買賣?倭人野蠻,你若單槍匹馬懷揣珠玉,他們會把你生吞了?!?p> “所以希望能借助李老板的勢力了?!甭檳m臉都不紅:“我知道李家在倭國有商道,能搭上你的船,事半功倍。烏香前景廣闊,只要在倭國鋪展開來,一定會源源不斷的賺錢,李老板是知道烏香功效的,稍稍一想,就會明白其中妙處?!?p> 李直盯著聶塵,瞇起了眼睛,手指頭一直在船舷上不停的敲打,聶塵也坦然回視,靜待李直答復。
碼頭上的黑煙越冒越大,火頭很猛,翻滾的煙塵從空中漫過來,在船桅上游蕩,空氣里有嗆人的味道。
無數人聲在那個方向喊叫奔走,火警銅鑼聲一直響個不停,水龍車和端盆提桶的人流螞蟻一般來來去去,整個碼頭都被動員起來了,在大路上,從澳門城調過來的滅火隊伍也在朝這邊奔走,不過跟如風龍滾過的火勢比起來,這些努力都是不夠的。
廣盛商行的倉庫,多半保不住了。
李直朝火頭旺盛的方向望去,心中多了幾分愉悅的意味,不管怎么說,看到陳家吃虧,總是令人高興的。
誰特么讓他們這樣討厭呢?昨晚上竟敢堵了大通商行的門,真把自己當澳門地主了?
抬起頭,李直已經有了決定。
“我把你帶去倭國,還可以讓商行給你提供方便,不過?!崩钪必Q起一根指頭:“烏香的生意,我要參股。”
“這是當然的?!甭檳m想也不想的點頭同意。
“九一分,我九你一?!崩钪彪m然不敢肯定福壽膏的賣相到底好不好,不過烏香的銷路至少是明確的,他開了獅子口。
聶塵搖頭:“李老板給我留點湯喝啊。”
“只有我能救你的命,要不然你現(xiàn)在就下船去?!崩钪彪p手抱臂:“你也可以去投靠佩德羅,他興許能保你?!?p> “紅毛鬼不敢得罪大明官場的,只需從廣州按察使司要一紙公文,佩德羅就留不住我?!甭檳m嘆口氣:“三七開如何?”
“二八,不能再多了,如果烏香和福壽膏前景真的如你所言,你得到的也不少了?!崩钪毙Φ?,他夯死了眼前的少年無路可走。
“那好吧。”聶塵做無奈狀:“我答應了?!?p> 他朝船下指指:“請李老板先讓我的朋友上來。”
手指處,鄭一官和鄭莽兩人正從碼頭朝福船疾奔而來,李直于是招招手,示意站在跳板邊的兩個手下不要阻攔。
“那就這樣,我先走了,你們就躲在我的船上,沒人敢上來,今晚開船之后,就安全了?!崩钪北持?,下船離去:“我囑咐船老大,保證你們的飯食,那點白絲也記著你的名字,不會有問題?!?p> “多謝李老板?!甭檳m深深的鞠躬致謝,他知道,李直能搭救自己,絕不是真的看重烏香和福壽膏的利益,生意沒變現(xiàn)之前都是空中樓閣。
“不用謝我,感謝你自己,若不是你這把火燒得好,我也不會這么大方?!崩钪鳖^也不回:“陳道同起碼有上十萬兩銀子化成了灰,呵呵,想想都高興啊?!?p> ……
李直暗喜著走了,施大喧回來了。
這個皮膚黑得比佩德羅的兵白不了多少的壯漢把聶塵三人打量了個通透后,安排他們住在貨倉里,跟李直賒給他們的白絲睡在一起。
“船上都是貨,能住人的地方已經沒了,你們將就一下。”施大喧態(tài)度不冷不熱,大概李直給他交代的時候就沒有多說,他只當這是三個跑路的罪犯。
“每天的飯食,跟我們一起吃,不過淡水定量供應,沒有多余的,畢竟在海上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順利的話,半個多月后,你們就能在倭國看到陸地了?!?p> 對這樣的安排,聶塵等人自然不會有意見,能上船就是運氣,哪里還能講條件。
白絲裝在甲板下面第二層,頭頂就是人來人往的木頭,不時有灰塵被震下,飄飄揚揚的從縫隙間落到頭頂、鼻尖,令躺在麻布貨袋上的鄭一官打了好大一個噴嚏。
船果然在深夜時分開錨了,巨大的石碇被十來個強壯的水手喊著號子用絞盤從水底拉上來,白帆升起,解纜撤板。
船身慢慢離岸,船尾兩根比桅桿細不了多少的長櫓在人力驅動下,劃動海水,舵手轉向,在黑暗中渾然如一座小山般的福船漸漸的離開了澳門碼頭。
施大喧站在船尾,以手遮光,用一盞風燈向大炮臺的方向發(fā)出信號,炮臺上一明一暗的做了回復,福船扯滿帆,吃了滿風,開始加速。
陰暗的貨倉里,聶塵和鄭氏兄弟躺在貨包上,感受著身下船的移動,身體隨著海浪沖擊而左右搖晃。
“呵呵?!?p> 聶塵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陣陣不能自已。
鄭氏兄弟奇怪的看向他,只聽聶塵笑著說道:“想想真是定數,我們從海上來澳門的時候,是躺在海盜船的貨倉,現(xiàn)在從澳門離開,也是躺在貨倉,世道輪回,一來一去,多么有趣?!?p> 鄭一官和鄭莽也覺有意思,跟著笑了起來,還說道:“希望到了倭國,不至于像澳門這樣倒霉?!?p> “說起來,你們兩人不必跟我一起走的,黃程和陳家要的是我,不是你們。”聶塵停下笑,正色說道,雖然黑暗中沒有點燈,別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去倭國前途難測,幾多兇險,萬一……”
“聶兄怎么能這么說?好兄弟就該生死與共,我兩兄弟的命就是你給的,如若不是你,在海盜船上我倆就沒命了,哪里還有今日?”鄭一官卻不這么想,同樣用嚴肅認真的樣子答道。
“正是,大哥說得對?!编嵜б步械溃骸霸僬f這事舅父做得不地道,不管如何,我們這輩子幫定你了!”
他大概覺得這話說得還不夠意思,摸摸后腦勺,冒出一句:“大哥,聶兄,不如我們干脆結拜為兄弟怎樣?我聽人講,結拜之后休戚與共,是穿一條褲子的一家人,生死不分,有肉一起吃有苦一起熬,豈不快哉?”
聶塵還沒答話,鄭一官就一咕嚕爬起來,狠狠的以拳擊地,叫好道:“好啊,去倭國無親無故,正是抱團取暖的時候,我們親如兄弟,結拜了一起闖他個天下!”
兩人熱血澎湃,也感染了聶塵,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愛憎分明的鄭氏兄弟也是和自己最為親近的人,于是也沒多想,一口答應。
幾人起身就要找香爐,但在這船艙里哪里來的香爐,找了半天從角落里翻出一只破碗,自然也沒找到香,事急從權,三人就跪在地板上選定月亮的方向叩了三個頭,算是儀式。
再起來時三人把臂大笑,鄭一官要了聶塵的生辰八字,算了算斷了位次。
結果聶塵年齡剛滿十九,是三人中最大的,當了大哥,鄭一官老二,鄭莽當然就是老三了。
“大哥!”鄭一官激動的說道:“我從南安出來的時候,心中就有個愿望,如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兄弟結拜,就如同重生再造,須改個名字,以助命格,這事我家中幾個兄弟都知道,也都同意,你是我大哥,也是我家四個兄弟的大哥。”
聶塵沒想到鄭一官家里還有兩個兄弟,心想你倆都這么能打,家里的兄弟一定也是練家子。
鄭一官接著說道:“我要改名為芝,鄭一官今后就叫鄭芝,我家兄弟四人,用龍鳳虎豹的名字排序,我是老大,所以全名就是鄭芝龍!”
鄭莽大笑:“我就是鄭芝豹!”
“芝乃吉兆,在我們南安話里,芝又有先鋒的意思,大哥,我鄭芝龍要跟你一起,在倭國闖出一番事業(yè),然后衣錦還鄉(xiāng),讓我舅父看看,現(xiàn)在這樣對待我們是多么沒遠見!”
聶塵把著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聽著,心中激情涌蕩,穿越為人,頭一次有了親兄弟,從此不再孤獨,難免一時情難制止,如果此刻有酒,一定要和鄭氏兄弟痛飲幾杯。
不過少歇之后,當他回過味來,把鄭芝龍三個字在腦海里轉了幾圈后,張開的嘴巴,就差點合不上了。
“鄭!芝!龍!”
他一字一句的重復著,驚詫得幾乎把手指掐緊對方的肉里去。
明末最大的海盜,南明王朝小半壁江山的后盾,縱橫大海的梟雄,竟然就在眼前。
特么還當了自己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