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朗氣清,花香暗浮。
八寶胡同里的恪毅候府今日正門大開,從巳時起,門前馬車便漸漸多了起來,人群來往祝賀詞也慢慢聲起。
此刻府中的垂花門前游廊里,一身穿寶藍色團領衫的十歲上下男孩,正拿著從自家二哥房中“偷”來的秋海棠搖晃個不停。
口中還與身旁小廝說道:“清竹,你說二哥怎么會喜歡這種女孩兒才會喜歡的花兒啊,書案上老得擺上那么一兩枝。在我看來,擺這個還不如放上兩碟點心實在?!?p> 旁邊以黑臉敦實的樣貌被冠名為“清竹”的小廝并不接話,因為他深知自家四少爺是個話癆,他雖然說了這么一段看似是要你回答的話,但其實根本不需要你插嘴。
果然只聽其繼續(xù)道:“唔,不過這花開得真不錯,夫子是怎么形容來著,紅……紅得真好看,哈哈”
一旁的清竹簡直耳不忍聞,夫子學堂上教了那么多的詩詞古句,什么不惜胭脂色、錦屏人妒,在他家四少爺嘴里竟然只能說出紅的真好看這樣俗語出來,果然不負阮家學堂罰站第一人的稱號。
盡管在心中難忍吐槽,清竹自認還是有忠心這樣的難能可貴優(yōu)秀品質(zhì)的,連連點頭:“少爺果然厲害,寥寥五個字竟能形容得如此清楚明白又貼切,小的佩服佩服!”
阮卿藶有狗腿的奉承愈發(fā)開心,舉著秋海棠看了會不知想到了什么,臉微有變色,轉(zhuǎn)頭往來時的路看了看,口中道:“如果被二哥看到我拿了他的花,指不定又得敲我頭,這里不能久待,我把這花拿去給娘親看看,清竹你不能進去那就在這候著,少爺我等會兒就出來?!?p> 說著便像頭小牛犢似的跑進了內(nèi)院。
……
阮渺薇感覺手肘被拍了一下,回過頭來,就看見了身側(cè)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阮渺葶。
只聽眼前梳著雙丫髻女孩問道:“怎的來的這樣晚啊,我都等你好久了,昨日里還同你說好了今日咱們一起看大姐梳妝的?!?p> 阮渺薇笑回道:“好四姐,這次算我的錯,回頭請你吃一盒杏仁酥,今日是有些起晚了,就饒了我罷,現(xiàn)在看已經(jīng)梳妝完的大姐也一樣的嘛。”
阮渺葶聽的這話已是釋然,何況她也并沒有生渺薇的氣。
只面上顯出十分為難的模樣,道:“雖然五妹說的我好像是貪那盒杏仁酥一般,但聽了后面的討好話,因我善良大度也只好饒了她,好叫她真真切切請我這么一回?!?p> 阮渺菡早就注意這邊了,此刻聽了這話,同渺薇一起笑開了懷,頭上朱翠相擊。
略轉(zhuǎn)過身來道:“你個促狹鬼,可不就是貪那盒杏仁酥,府里出了名的饞貓,偏生還想把自己摘出去?!?p> 阮渺薇繼續(xù)道:“現(xiàn)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以后四姐生氣了,就拿點心哄,一盒不行……那就試試兩盒,哈哈”
阮渺葶做出一副嘆氣的模樣:“任得你們說道吧,左不過我一張口頂不了你們兩張嘴,這樣吃虧的事我不愿也是無可奈何的?!边@一番話出來,倒是讓周圍人徹底笑開了。
屋里聚集了阮府的總共五個女孩兒,渺菡是大房嫡女序齒行一,渺葶是二房嫡女序齒行四,渺薇是三房嫡女序齒行五,其他兩個大些的約十二、三來歲的女孩的是大房庶女阮蕓行二,另一個是三房庶女阮蓉行三。
這邊三個嫡女相談甚歡,笑開了懷,兩個庶女雖沒說上什么話,也陪著笑出了聲。
女孩們言笑晏晏,相伴著的掩芳苑里盛放的海棠花,也開得灼灼耀目。
只是這其中卻是有人心里不自在的。
阮蓉看著中間的阮渺薇,拿著紅綢的手不自覺的慢慢收緊了,咬著牙笑出了聲,心中卻一陣譏誚:聽這一眾笑聲,不知道的還當真以為阮府里的女孩兒們有多和睦可親呢,事實不過是她們嫡女間的談笑風生,庶女陪襯著嘻哈一番罷了。
同是庶女,阮蓉看向了阮蕓,發(fā)現(xiàn)這個二姐果真如姨娘所說的一樣,軟弱又畏縮,此刻陪笑倒是賣力的很。
不過她怎么能與那樣的人比,大夫人掌府里中饋,雖說面上一副和藹模樣,可誰都知道她手里有大本事,大房也只有兩個妾,阮蕓不過是大夫人后來手縫里漏下來的一個可憐蟲罷了。
如此,大夫人也沒讓她過得舒坦,看她身上的栗梅色蝶紋上襦,都快洗褪色了吧,還有耳上墜的白玉耳環(huán),那成色差到一般有臉面的嬤嬤都不會收,更別說今日是喜日子,還是挑著家當里最好的上身出門,如此都是這副模樣,可見往日里是有多不堪了。
阮蓉又想到自己,姨娘是阮老夫人的遠房侄孫女兒,在父親還未娶崔氏時,自己便已出世,是當之無愧的三房長女,若是那時將姨娘扶正,自己便是嫡女了,哪來她崔氏母女什么事。
那自己也應當是叫:阮渺蓉,多好聽的名字啊,阮蓉在心里默念著一遍又一遍,對阮渺薇的恨也一層上一層。
阮渺薇一抬眼就看見了阮蓉眼里呼之欲出的恨意,她自是清楚這位姑娘腦子頗有些不正常,只對著她微微瞇眼,嘴角輕淺一勾,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阮蓉看的越發(fā)火大,卻不能當場發(fā)作,只得將手里的紅綢捏的緊了又緊。
卻不想,忽然一陣裂帛聲響起,又聽的身后丫鬟綠璉驚呼道:“姑娘,你把放福果的喜緞給……扯爛了?!?p> 霎時,屋里便靜下來了,原本就要強的阮蓉臉漲得通紅。
一陣沉默過后,還是做大姐的阮渺菡寬慰出聲:“三妹也是一不小心罷了,著人將這喜緞?chuàng)Q了也是一樣的,三妹可……”
話還未說完,阮蓉的自尊心便徹底承受不住了,帶著貼身丫鬟綠璉趕忙奔了出去,話都不及留一句。
剩下的幾位也是無語的很,差人換上了新喜緞后,也紛紛轉(zhuǎn)向別的話題。
阮渺薇暗想著,小姑娘段數(shù)果然還是太低了啊,經(jīng)不起激又是這樣好面子。
也不知大夫人聽說了剛才的事心里會不會記上一筆,在大喜當天上扯壞了喜緞到底不是什么好兆頭,以及方才又下了她女兒的面子,依大嬸娘的心眼想必不會失望才是。
……
府里回事堂內(nèi),大夫人將迎客、排座、菜肴等事宜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各管家娘子領了對牌恭敬的退了出去,身后立著的周嬤嬤為大夫人揉了揉肩,輕道:“夫人折騰這么久,可算是忙完了。”
俞氏甩了甩手中的手帕,端起桌上的黃山毛峰飲了一口,才道:“今日是菡姐兒大喜的日子,就算忙些,我也是情愿的。一應不出差錯,萬事妥妥當當,才能給我的女兒帶來好的福運。”
周嬤嬤道:“大小姐福澤綿厚,嫁的人家可是常人難以肖想的定國公府,今后自是舒坦萬分?!?p> 俞氏也有了笑意,卻是道:“走罷,去耳房瞧瞧我那弟妹們,她們來了也有一會兒?!?p> 主仆兩人并身后兩個丫鬟,往左行進了一間房。
甫一進門,便看到著蜜荷色蓮花紋云錦褙子的高氏與著萌蔥色緙絲古香緞褙子的崔氏相談甚歡,笑著出聲道:“兩位弟妹可是等的有些久了,著人上的點心攢盒也不知合不合胃口?!?p> 高氏眉眼彎彎首先道:“大嫂自是有事,倒不必記掛著我們兩個閑人。今日這樣大的事宜也就大嫂能一應辦妥,我是個愚笨的,幫不上什么忙。”
崔氏也含笑接道:“大嫂確系能人,我倆一去便是叨饒了,如此倒不如躲在這吃吃攢盒,不浪費大嫂的一番心意。”
俞氏坐上高氏的左手邊的檀木扶椅,三位妯娌便在丫鬟、嬤嬤們的圍繞下話開了來。
在座的各位都知這缺了個四夫人寧氏,卻誰也不提這茬事,可見都是心知肚明的。
幾位說了一會兒閑話,高氏就見自己的小兒子跑著進來,頗為興奮的說道:“娘親,給你看看這株海棠?!?p> 高氏用手帕給阮卿藶擦了擦額間的細汗,笑說道:“這個猴崽子,又是瘋跑,今日大喜事可別沖撞了客人。行了,這海棠確實不錯,先給伯母、叔母見禮?!?p> 阮卿藶乖乖轉(zhuǎn)過身來作揖請安:“藶兒給母親、大嬸娘、三叔母請安?!?p> 俞氏、崔氏笑著點點頭。
高氏對藶哥兒手里的海棠明顯是不掛心的,贊了句好之后便沒了下文,命丫鬟端來點心茶水讓阮卿藶在一旁歇了。
復又和妯娌們撿起剛才的話茬,朗聲笑道:“菡姐兒的夫婿且不說是定國公嫡三子,聽說其本人也確實是個可靠的后生,大嫂如今可是有福了?!?p> 在都城云京,各稱號的侯爺可謂是遍地走,而世襲的國公爺卻只有那么幾家,更何況是戰(zhàn)勛卓著的定國公,老牌顯貴家底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恪毅候比得了的。
且如今的恪毅候傳至阮守清已是第五代了,也就是最后一代恪毅候,阮家末落幾乎是明面上的。
而此刻這樣的一門親事,簡直如天上掉餡餅一般讓人驚喜,叫人如何不高興呢?
俞氏將手帕在口角使勁按了按,還是沒止住笑意,口中還是謙遜地回道:“哪里,也是菡姐兒命好,不求其他,也就盼著她嫁過去能謹守婦道,夫妻二人相敬如賓,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p> 崔氏抿了口茶水,同樣面帶笑意道:“定國公滿門忠武,子嗣們個個有出息,連這最小的嫡三子在朝中亦是職官在身,且尚年輕,往后還不定是如何的造化呢?!?p> 三位妯娌在這大喜之日各相說起吉祥話,滿堂熱鬧榮榮。
不久仆婦徐媽媽進屋道:“二少爺攜五少爺來請安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