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王爚冷哼道:“衛(wèi)國公莫非不知我朝稅制?我朝田賦歷來分為秋稅和夏稅兩種,秋稅征糧,夏稅征絲絹,現(xiàn)在正是夏稅期間,將稅賦增加一二成有何不可?”
“王大人不虧是參知政事,連這也知道?!辟Z似道語帶譏誚的道,“敢問王大人,夏稅的期限是何時?”
“老夫身為參知政事,又豈能不知?本朝自開國以來,夏稅便定在八月半之前繳納。衛(wèi)國公,老夫說的可對?”王爚傲然道。
賈似道嘴角邊露出一絲不易查覺的微笑,轉(zhuǎn)頭喊道:“戶部尚書何在?”
“下官留夢炎在此?!币粋€四十多歲的官員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賈似道看著留夢炎,笑瞇瞇的道:“留大人,給王大人說說夏稅的事吧?!?p> “這個……”留夢炎有些遲疑,過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王大人說的沒錯,按規(guī)定夏稅的確是定在八月半前繳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王爚頓覺有些不妙,忙催促到。
留夢炎囁嚅道:“自宋金議和之后,每年的歲貢便是個沉重負擔,戶部左支右絀,不得已將夏稅提前到五月,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至今,現(xiàn)在這時夏稅早就收完了?!?p> 王爚聽罷整個人都呆住了,本該在八月份交的夏稅居然在五月份就收完了,這不就是五代時盛行的“預催”敗政么,咱大宋怎么能干這種事?而且聽留夢炎所言,似乎都已實行幾十年了。
身為參知政事居然連這都不知道,王爚頓覺老臉有些掛不住,如果說先前不知道國庫有多少錢糧,王爚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自己是管大事的人,當然沒必要計較這些數(shù)字??沙⒕谷恍写藬≌约翰粌H沒能廢止,而且連知道都不知道,這也太失職了。
王爚怒視著留夢炎,大聲咆哮道:“這事為什么不向老夫匯報?”
留夢炎見老頭真怒了,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嘟囔道:“這種事大家都清楚,本官哪知你連這都不知道?!?p> “你……”王爚指著留夢炎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后才強壓下胸中怒氣,聲音嘶啞的道:“那你告訴老夫,如何才能增加國庫的收入?”
“老大人方才不已說過了么,將田稅增加一二成就可以了。”留夢炎輕描淡寫的道。
“可夏稅不是已經(jīng)收完了么,還怎么收?”
留夢炎聳聳望,不以為然的道:“頒布一道旨令,要求補交增加的夏稅不就得了?!?p> “這……”王爚捻須沉吟起來,殿中不少大臣紛紛點頭,覺得留夢炎的辦法可行。
皇帝趙禥也覺得此法可行,剛要開口贊同,忽然看到一旁的賈似道,覺得還是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為好,于是開口問道:“師臣認為此法可行否?”
賈似道沒搭理趙禥,而是看著留夢炎,面無表情的道:“留大人可知朝廷為何要秋稅征糧,夏稅征絲???”
這個問題當然難不到身為戶部尚書的留夢炎,留夢炎抱了抱拳笑道:“好叫周公得知,秋天糧熟,秋稅當然是征糧了;而夏天正是桑蠶結繭抽絲之際,夏稅便是征絲了?!?p> 賈似道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留大人不虧為戶部尚書,知道的很全面啊?!?p> “哪里、哪里,這是下官份內(nèi)之事。”留夢炎謙虛的道,眼神得意的瞟了眼王爚,似乎在說你這個參知政事當?shù)锰缓细癜。褌€王爚氣的胡須亂顫。
賈似道這才轉(zhuǎn)過身對趙禥道:“陛下,朝廷之所以將夏稅收繳日期定在八月,正如留大人所言,夏天是桑蠶結繭抽絲之際,征稅比較容易。而四五月卻是青黃不接之際,百姓拿什么來繳稅?”
“對吧,他們拿什么交?。俊被实圳w禥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一臉的懵逼,他對這些事完全一竅不通。
賈似道突然看向榮王趙與芮,笑吟吟道:“榮王殿下肯定知曉,要不你給陛下說說?”
“不不不,別問本王,本王什么都不知道?!睒s王嚇得連連后退擺手,最后躲到了秀王趙與擇的身后。
秀王趙與擇見賈似道看向自己,也下意識的就想往別人身后躲。
賈似道目光掃過群臣,不少人眼神閃爍不敢和他對視,一個個心虛的低下了頭。
王爚這時也看出不對勁了,詫異道:“這是怎么回事?”
王爚和賈似道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王爚為人正派、為官清廉,最注重自身的清譽,是個標準的道德君子,對品行低劣的賈似道一向深惡痛覺。
賈似道則認為王爚書生氣太重,絲毫不通俗務,做事往往想當然,屬于清談誤國,二人理念截然不同,互相都看不順眼。
見皇帝一臉懵懂狀,又見王爚什么都不懂的書呆子樣,賈似道頗感無奈,只得開口解釋道:“北方金國已亡了數(shù)十年,朝廷早沒了歲貢的負擔,為何夏稅繳納時間還沒恢復到原先的八月半?”
“對啊對啊,這是為什么呢?”趙禥像個好奇寶寶一樣追問道,王爚則是緊皺眉頭思索起其中的關鍵來。
賈似道看向榮王一行人:“這就要問榮王他們了?!?p> 榮王早已躲到人群的后面了,聽賈似道又提到自己,忙從秀王趙與擇身后探出腦袋,對著趙禥嚷道:“陛下,莫要聽賈八哥胡說,他是在造謠?!?p> “賈太師,你且仔細說來?!敝x太后一介女流之輩,原本對錢糧稅收之事既不懂也不感興趣,現(xiàn)在見榮王如此心虛,也覺察出其中有問題,終于忍不住開口追問起來。
“是,太后殿下?!辟Z似道應了一聲,這才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五月本就是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此時預催夏稅,不少百姓根本就拿不出絲絹,無奈之下,只得向一些富戶拆借,待到收絲后再按九出十三歸的利息償還。所謂的九出十三歸,就是借九還十三,短短三個月貸款的利息就高達百分之四十,是典型的高利貸。
而有能力放貸的,都是地方上的豪紳大地主,他們和榮王為首的權貴相互勾結,形成了一條巨大的利益鏈。哪怕后來歲貢沒有了,他們也不愿放棄這塊肥肉,將夏稅死死釘在了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