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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言予書

第三十三章 活著

謂言予書 阿米糊涂 2147 2020-05-09 11:07:01

  崔長風一路狂奔,往主帥營帳沖去,一路上百姓哀戚低啜聲不絕于耳,他不敢多做停留,一口氣跑過去,在營帳外被攔了下來。

  他不能相信那個同他一起長大如影隨形的兄長,會折魂于那喪聲的號角下。他是皇城里的皇太孫,但只是云城中一個小小的兵卒,他要確認消息,必須要找嘉王。

  嘉王和武紀望等人正在營帳里看輿圖,西涼的五萬鐵騎壓境,敵方實力大增,大昱也不能同西涼空耗人力,必須調(diào)整策略,哪怕無法吞下西涼,也得將西涼狠狠地痛打一頓,最起碼保證邊境二十年的和平。

  因著這場敗仗,營帳里氣氛也分外低沉,先鋒軍三位驍勇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都被西涼斬于馬下,都是從血海里一起拼出來的兄弟,卻無法好生將他們帶回來,武紀望紅著眼睛低聲道:“終有一日,大昱要踏平西涼,他鄉(xiāng)變故鄉(xiāng),叫兄弟們能夠安眠于此!”

  嘉王不能再想關(guān)外景象,望著輿圖,好一會兒才平緩下來,道:“這次西涼得勝,一來是鐵騎馳援,二來是咱們連著勝了幾場,難免掉以輕心。此戰(zhàn)之過,在人在己——”

  話還沒說完,就聽帳外一頓吵嚷,間有少年高喊二叔,他聽來熟悉,闊步邁出,就見他那原應在皇城里的侄兒,和戍衛(wèi)營的人扭打成一團——一路就這么打進來了。

  嘉王心中一驚,忙叫戍衛(wèi)營的人都下去,看那個少年人氣喘吁吁地半蹲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混進隊伍里的,曬黑了,也長高了,愈發(fā)的清瘦,眼睛卻似有一團火,見沒了阻礙,又一氣兒沖到嘉王跟前,懷著期盼道:“二叔,二叔,這次出去,幸存多少?人都在哪?”

  嘉王偏過頭,越過崔長風望向云城外,搖搖頭。

  “你為什么要讓先鋒軍冒這么大的風險,打不過了,就讓他們回來啊!”這是孩子的稚氣話了,崔長風說完便知道不該,其實他明白,怎么也怪不到嘉王,若不是他要拉李謂言一起,李謂言怎么也不會……埋骨他鄉(xiāng)。他有些繃不住,耷拉著肩膀,頭抵在嘉王的肩窩處,哭了起來。

  崔長風問起可有生還者時,嘉王便隱隱覺察出什么,待看到自長大后便一向穩(wěn)重的侄子哭的這樣難過,便確定了心中猜想。血氣翻涌,喉頭有些發(fā)緊,終是什么都沒說,只抬手輕輕摸了摸崔長風的頭。

  這批先鋒軍就是上去送死的。

  大昱沒有同西涼的鐵騎交過手,不能知道對方的優(yōu)劣長短,這批先鋒軍上陣,就是為了讓他們能探一探西涼鐵騎的虛實。故而他們上陣前,都簽下了生死狀和一封遺書。

  崔長風看到李謂言遺書的時候,方才明白那日臨別之際覺察的不對勁是什么。原來,他的這位兄長,當時就已經(jīng)抱著必死的決心,認真地向他托付往后,關(guān)于他們的志向,關(guān)于他割舍不下的牽掛。

  信中提起,既上了戰(zhàn)場,自然應當全力以赴,他理解崔長風對他的關(guān)心,但覆巢之下無完卵,戰(zhàn)場之上何求自保?若人人都抱著護好自己的打算,那身后的城門又如何守得住?若得生還,是得憐憫,若就此身隕,亦得其所。望日后,千里江山,能遇良將忠臣,盡力輔佐,圓他之遺憾,圓長風之盛世長安。

  崔長風看著熟悉的字,他的筆鋒一貫剛勁,徐先生總說他,看起來吊兒郎當?shù)囊粋€人,其實暗藏鋒芒,心里固執(zhí)的很。他原先不覺得,如今方知先生此話之深意。

  “二叔,那……那能把阿宥,接回來嗎?”崔長風紅著眼睛,問站在帳口的嘉王,嘉王忍不住鼻頭一酸,眼底盡展?jié)櫼?。沉默了良久,方才啞著嗓子?“接不回來了,我軍直取西涼三城,這次的先鋒軍對陣西涼鐵騎,便是在西涼的地界上,如今,西涼鐵騎在外虎視眈眈,城門開不得,我們?nèi)ゲ坏??!?p>  崔長風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么,于大局處他知輕重,不可于私己,他實在不愿看到李謂言就這么化作大漠里的一抔黃土,沒了來途,也沒了歸處。

  營帳里只有叔侄兩,紅著眼眶,默默無言。

  李謂言沒有死。

  他醒來的時候,除了眼睛和嘴巴,還能轉(zhuǎn)轉(zhuǎn)動動,全身上下,都裹著布,無一能動的地方。

  入眼所見,是一個沙土堆砌的屋頂,他在攻進西涼時,見過這樣的房子,當時心里還覺得稀奇,看來他如今身處西涼。他能感受到有光照進來,有窗戶,他也安然躺在榻上,便不是做了俘虜。心里正好奇是什么人救了他時,便聽門“吱呀”一聲開了,李謂言立馬閉眼,裝作未曾醒過來的樣子。

  那人進來,在榻邊盤桓了一陣,似是在打量李謂言,好一會兒,才道:“不對啊,赤音阿爺明明說兩三日就能醒了,這都過了四日了,怎的還沒醒?”

  這聲音端的是分外熟悉,仿佛是在某個初夏的時候,時常聒噪在東宮里跟蟬一樣,吵的人突突頭疼的——臭小子。

  這又在西涼,又是這位小王子救得他,他不能確定是不是巧合,但既然救了他,要么就是大發(fā)善心,要么就是他還有可利用的價值。前者基本不用指望,那便是后者,既如此,便暫可無虞。心念一轉(zhuǎn),他覺得這是他打入西涼的好機會。

  李謂言睜開了眼,就被赫枳湊上來的臉嚇了一跳,赫枳亦是被嚇的一跳三尺遠,嘴里還尖叫聲不停,讓李謂言頻頻皺眉,只恨現(xiàn)在自己的手活動不便,不能捂住耳朵,或是捂住赫枳的嘴。

  就在李謂言生無可戀以為自己快要聾了的時候,赫枳總算平復了下來,湊上前,確定他不是死不瞑目而是真醒過來后,拍著胸脯叉著腰:“你你你——你醒了不會說一聲嗎?”

  “你每天睡醒,是先睜眼呢,還是先張嘴?”李謂言渾身裹著布都裹不住他的氣定神閑。

  赫枳頓時沒了話語,但是想想還是有些氣悶,怎的三年過去了,他還是說不過他?再一想他如今是躺著不能動彈的,他說不過他可以趁此機會打他一頓吶,剛剛眼前一亮,就聽李謂言道:“我聽說你大哥同蘇達王爭斗未果,兩個半月前被處死。你如今又出現(xiàn)在此地,是被流放,還是在潛逃?”

  一針見血,泄了赫枳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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