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冰雪蒸騰的霧氣還沒散去。
雪地靴踩在冰雪地上,咯吱作響。
時不時有人,重重地滑倒,那會是一聲慘叫加一陣哄笑。
哄笑的大多是新來的犯人,呆在這里久了,犯人會變得像這個星球一樣毫無生機,除了死亡,任何事情都無法牽動他臉上的一絲表情。
長長的隊伍走在冰上,準備搭乘去礦區(qū)的運輸車。
我看見,在我前面的諾蘭在謹慎地張望著我們牢房所在的方向。
等她轉(zhuǎn)回頭,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在低矮的牢房旁,是一條被冰雪封凍的河溝,河溝再往外走二十米左右,是一個高大的灰白色金屬網(wǎng)。
金屬網(wǎng)因為年久失修、加上灰云星惡劣的氣候,千瘡百孔,東倒西歪,我思量著,那幾個最大的破洞,一個人應(yīng)該可以輕易鉆過去。
但沒有人干這種蠢事,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沒有人愿意凍死。
在礦洞里,我努力的舉起鐵鏟,似乎每一鏟上都有千萬噸的重量。我在過去的歲月里曠日持久做的體力活,不過是在鍵盤上敲字,或者節(jié)假日洗衣晾被。
誰也想不到,命運如此詭異。如今我是挖礦的囚徒。
昨天挖了一天的礦,半夜又起來,今天的勞役幾乎讓我崩潰。所幸,再也沒有人來騷擾。
但諾蘭似乎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她冷漠地做著該做的事情。
中午吃完飯,其他人都去了礦井上面的休息室,我和諾蘭獨自下到井里。
“那個地道,應(yīng)該是以前的犯人偷偷挖的,只是還沒挖通,他就倒霉了?!敝Z蘭壓低聲音給我說,“我今天目測了一下,那個洞應(yīng)該是通向河溝的,洞有20多米長,我估計距離河溝也就十多米了。”
“你準備怎么辦?”
“我打算把它打通,你要不要跟我走?”
“出去之后呢?”
諾蘭應(yīng)該比我更了解外面惡劣的氣候。
“還沒想好,但是留在這里,遲早也是死,等你的力量被他們耗盡,身上滿是傷病,那時再逃,就很難成功了?!?p> 我猶豫了,我還沒這么快準備好應(yīng)對死亡。越獄的話,要么被槍打死,要么被凍死,在這死寂的星球上,成功存活的幾率可能低于萬分之一;
可是如果呆在這個有暖氣的監(jiān)獄里,我可能還能熬過一年吧?
諾蘭看我猶豫,沒再說什么。我看見她撿了兩塊尖銳的石頭,放進了褲袋。
從那天起,我覺察到每晚諾蘭半夜起來,獨自一人爬進洞里,她在打通那最后十米的通往自由的道路嗎?
我為自己感到慚愧。她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卻什么都沒法為她做。
入獄一周后,林云和石隱來看我。
他們坐在我對面。從他們強顏歡笑的表情中,我看出現(xiàn)在的我一定是憔悴不堪。
我不想說謊——說我很好,不要擔(dān)心之類的安慰話,那是空洞。我只是微笑,那笑一定難看極了。
一個獄警遠遠地站著,今天有十多個囚犯和親屬會面,他有點顧不過來。
我用手指,從桌上的水杯里沾了水。在桌上寫出一個“囚”字。
林云和石隱注意到了我的小動作,他們有點緊張的環(huán)顧四周,的確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在監(jiān)獄里,屏蔽了腦電波交流,我們只得通過語言和文字來交流。
我在“囚”字的人的上方,拉了一條直線出來,然后在與直線垂直的方向,上面畫了一條彎曲的線。
現(xiàn)在,這個字乍看像一個“西”字。
林云和石隱疑惑地看著我,可我什么都不能說。
石隱忽然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我的臉,這個意外之舉嚇了我一跳,我本能地躲閃,他的胳膊在那一瞬間打翻了水杯,水漬淹沒了剛才寫的字。
“你們在干什么”,從我身后,忽然冒出來一個聲音,一個獄警正站在我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對不起,對不起”,石隱趕緊用胳膊肘去擦桌上的水漬,水浸濕了他的袖子。但是我寫在上面的字,也完全看不清了。
“老實點”,獄警打量了我們?nèi)齻€一眼,走了。
探視并不能讓我好受一點。林云告訴我,林琳已經(jīng)知道我入獄了,她整天往警察局里跑,還帶著一幫朋友,騎著摩托車,滿街追查,據(jù)說已經(jīng)找到了線索。
一個連警官都不知道的神秘組織,幾個小孩哪里能搞定?那個神秘組織在暗處,林琳在明處,這種調(diào)查只會增加危險。我為林琳感到憂心忡忡。
而石隱則告訴我,兔子總編因為我的入獄,已經(jīng)解雇了我,現(xiàn)在灰?guī)r沒有了競爭對手,整個報道話題全面照著“放棄地球”的方向傾斜。
事情總是在變壞,如果我們不做些什么的話。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看懂了我寫的字。
在大學(xué)時,林云曾經(jīng)研究過象形文字。我們曾一起“畫過”文字。我不知他們是否明白,那從“囚”字里引出來的直線,就是挖掘出來的地下通道,而那條彎曲的線,就是那條河溝。
如果他們看懂了,那么接下來,就是我和諾蘭做好計劃,告訴他們逃離的時間,他們應(yīng)該在地道出口的附近,等著我們。
是的,我決定了越獄。
林琳的任性,讓我不能再等了,她會把命搭上的。我不能毫無作為,讓女兒去冒險。
諾蘭和我申請了額外的工作,晚飯后的廣場清掃。
狂風(fēng)已經(jīng)把垃圾和沙石吹到了廣場的一側(cè),這是每天犯人放風(fēng)的廣場,犯人能在這里留下的垃圾有限,我們的清掃重點是掃掉隨風(fēng)而來鋪在地上的沙石。他們會成為犯人相互攻擊斗毆的工具。
借著暮色的掩護,諾蘭走近靠近河流的一側(cè),低聲給我說:
‘我們的牢房的地面比河岸地面低3米,墻面與河道平行,按照地道目前的走向,我們再打通十多米,出來應(yīng)該是在河流的冰層以下?;以菩堑谋豢赡芙鈨?,這意味著我們要么在鑿到冰層之前打一個通向地面的出口,要么鑿一條地下冰道,直接從鐵絲網(wǎng)的那頭出來。”
“警戒瞭望塔距離地道挺近的,我們還是洞挖長一些,從鐵網(wǎng)那邊出來,更安全吧?”
話音剛落,一個探照燈打過來,把白霜凍結(jié)的地面照得刺眼,我們趕緊彎下腰,繼續(xù)埋頭干活。
半夜,我會偷偷起來,替換一會諾蘭。雖然地道只有一人勉強爬行通過的寬度,但是鑿這些不知道凍了多少年的土,非常費力。
每天白天,我們把裝在各個衣兜里的沙土,悄悄的灑落在礦坑的黑暗的角落里,用碎渣掩蓋。
即使這樣,每天的進度只有半米。我們估算著,鑿穿河道,到達鐵絲網(wǎng)那一邊,至少需要30天。
我們需要提前通知林云準備,然后再告訴他們具體時機。
可是,有一天晚上回來,椅子上搭著的舊大衣不見了,換成了一件藍色的工裝夾克——那個挨過林云揍的女獄友的。
那個女人走到諾蘭旁邊來,用威脅的聲音說:“我要加入,否則,我會馬上告發(fā)?!?p> 另一個女人用膽怯的眼神看著我們,顯然,她們兩個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諾蘭走到監(jiān)獄里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加入可以,但你們必須做事。今晚,你們兩個來掘洞。”
那天半夜,諾蘭坐在椅子上守著,洞里那兩個提出加入的女人在挖掘。我,終于睡了一個長覺。
第二天夜里換我來守,諾蘭一覺睡到天亮。
我們都太累了,好像筋骨都不是自己的了,隨時可能散架,走路都拖著腳,我們迅速地瘦了下來,我們意識到,再不逃走,就沒有力氣逃走了。
于是,輪流休息了四天之后,開始了整夜挖掘地道,我和諾蘭上半夜,那兩個女人下半夜。
這樣算下來,大概只需要十多天,地道的盡頭可見天日。
不過,我們誰都不知道,等待我們是自由的曙光,還是死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