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偶遇賊人
轉(zhuǎn)眼間五六日已過。
這日清晨，收到了阿爹的回信。
心中的那種迫不及待，那種不安與期盼，直惹的人花枝亂顫。
然而，回信的內(nèi)容，則一度使我陷入迷茫之中。
關(guān)于蘇姑姑的那一部分，阿爹只說是與蘇家交好，正巧當(dāng)時二十多歲的姑姑丁憂在家，該有孩子的年紀(jì)膝下空無一人，心情可知。遂見我幼時生的粉雪可愛，十分討喜，再則我生母早喪，因此里出于愛憐，常串門子看望我罷了。
看了這一段，我的眉毛耷拉成了兩條垂頭喪氣的蟲子。
難道，真的是我一廂情愿，單方臆測……
可若如此，為什么元婆婆第一眼看見我，便能聯(lián)想到她？何況，姑姑對待我的細(xì)微動作和眼神，我還是覺得不一樣！
阿爹會不會在說假話？要知道，長輩們騙起孩子，各個可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輕車熟路，手到拈來。
算了，我保留質(zhì)疑的權(quán)利。
而后提起百小治，阿爹則說從未有此名姓之人拿著我寫的條子求見。
這就詭異了。
是生是死，人在何方，還能憑空不見了？
好像一些事情，早已出離了我的控制范圍?；蛘哒f，根本就未曾在我的手掌心呆過。
書信的最后，終于有一喜事！
阿爹告知我，已得了旨意，四月間要來京都述職，我不由得雀躍起來！
可是可是，見了面說起話，我這“橫空出世”的女兒，穿幫了怎么辦？
正當(dāng)我巴不得有個人來跟我講講凡玉菟和凡縣令的前塵往事之時，還真有那么一個人出現(xiàn)了。
拜無聊的日子所賜，念奕安又不來找我，身邊還多了個跟屁蟲小縣主，好吧人家叫周牧嬋，后文將用小嬋（小纏）替代。哈哈哈，人如其名此言不虛。
我，小嬋和冬休，三人實(shí)在是府中呆夠了，就尋思著找點(diǎn)什么樂子。
于樓閣之上遙望府外的清風(fēng)街，發(fā)現(xiàn)近來每到下半天就開始熱鬧。如今這天兒一日比一日晴好，單衣都換上了，而外頭賣甜品涼茶的攤子，也都擺出來了，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攤販的吆喝：“可口的五色飲嘞，一嘗忘不了～～”
叫賣聲嘹亮婉轉(zhuǎn)，每日里飄進(jìn)深宅大院。
三只饞貓心中癢癢，終于忍耐不住，躍躍欲試。于是就商量好了，只出去一小會兒！絕不惹事。
溜出門來，清風(fēng)街上一長串的糖水?dāng)傋愉侀_在眼前。
隨便選了一家坐下，我們興奮的踢著腳丫，新奇的瞧著街上的人，嗅著空氣里甜絲絲的味道。
反正有一種心情叫做——外面的涼水也總要比家里好喝的。
小攤販在一旁介紹著：“五色飲，扶芳葉為青，楥禊根為赤，酪漿為白，烏梅為玄，江桂為黃。幾位小娘子要哪一種口味？”
光這名兒聽起來就煞是新鮮，好像味道都很好的樣子，便每樣來一盞試試。
再要些果仁兒酥杏仁豆腐，小攤主就滿臉帶找，來來回回的上著東西。
冷不丁他開口了：“這位穿鈴鐺花衫子的姑娘，可是涼蘇縣縣令的小女？”
我一愣，瞧了一眼我白底藍(lán)花的衣衫，于是抬起頭：“店家可是喚我？”
他干瘦的臉上綻著笑容：“是，小的是喚您。方才就瞧著眼熟沒敢認(rèn)，可越看越認(rèn)得清，覺得是。您如今還是聽了縣令的話，來京城了？”
我腦子一轉(zhuǎn)：“嗯……是呀，你怎么知道？”
“咳，小的前年時候，在您府上當(dāng)過幾個月的粗使小廝。小姐您每日只喜歡跟自己玩，不認(rèn)得小的是應(yīng)該的。”
我示意他坐下：“既然在京中能再遇見，也是緣分。我以前也是年幼無知，如今倒覺得與友人二三聚聚，很是得宜?！?p> 他笑著說話的時候能看見一顆蟲牙：“咳，每個人脾性都不同，獨(dú)些也正常。您還研究那些奇書異術(shù)嗎？”
“這……”，我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
可他卻一拍腿哈哈大笑：“小姐您當(dāng)時整整兩個書架的存書，全被老爺扔到院子里燒毀，小的當(dāng)時也在場呢，一把火足足燒了半晌。那么多珍本孤本，可惜了?！?p> 小嬋也替“我”惋惜，拉著長腔：“哈——，那姐姐豈不是要心疼壞了！”
店家把話接的及時：“那可不！平素里半仙兒似得小姐，當(dāng)時和老爺吵的大呼小叫，嗓子都啞了。聽丫鬟們說，后來硬是將小姐鎖在房里半個月，正過年呢，走親訪友也不叫去！老爺還說什么，把小姐送來京里交由誰看管來著……最后逼得小姐答應(yīng)了，才放出來?！?p> 咦？我不是被北境王逼迫皇上下的選秀圣旨抓來京城的嗎？看來阿爹在此前也有叫我來京的想法，所以，兩件事撞在一起了？
見我不怎么出聲，他驀然停了，訕訕笑著：“啊喲，我這個嘴上沒把門兒的毛病，小姐是不想再提這些不高興事了吧！”
我急忙笑道：“不會不會，現(xiàn)如今再提這舊事，心情完全不同了。”
小嬋撇著小嘴：“什么奇書異術(shù)，你怎么不說旁門左道呢？姐姐該是喜歡讀經(jīng)書修仙術(shù)吧，這有什么不好的？！鉆研這些的人并不少啊！姐姐的阿耶真小氣！”
店家笑了：“嘿！這小姑娘真是伶牙俐齒?？赡銚Q位想想，這世間的父母哪個不希望自家的兒郎學(xué)問好，能有個仕途功名。女兒家賢惠懂事，覓得良婿。至于別的，說翻了花，都有點(diǎn)不務(wù)正業(yè)的意味吧！”
我撲哧一樂，這年紀(jì)最多二十歲的小攤主，說起話來倒一套一套的。我接著問他：“那店家怎么不在府里做下去了，卻來在京中做這苦力小生意？”
他嘿嘿一笑：“小的又不是衙役，您見有幾個小廝能混出頭的。京中人多，有錢的也多，到底能寬裕點(diǎn)。也不單做這甜品生意，不同季節(jié)來些不同買賣。如今這清風(fēng)街住的人逐漸多了，小的便一早看準(zhǔn)了這里，盤了個攤位。過多一陣，光景應(yīng)該再好些呢！”
一提起生意，冬休就來興致，一邊剝干果一邊說道：“這幾日里，我瞧著這一排攤子，粗略算算，你這一日的流水差不多一百二十錢到一百五十。一千錢為一兩銀子，一個月刨除成本，留最多三成的利，凈收入不過一兩稍多。”
“不過，這只是暫時。從下個月開始，再至炎夏，添些砸果冰之類的，可是翻幾翻咯。”
店家眼睛一亮：“這位姑娘的心里好一本生意經(jīng)，竟說的一點(diǎn)不差?！?p>
甜飲用的差不多了，人來人往也看膩了，該回府了。
雖還想問些什么，但是若當(dāng)著這兩個丫頭的面問我爹長什么樣子，那實(shí)在是太過分了……
于是掌管錢袋的冬休付了錢，我們?nèi)苏郎?zhǔn)備離開之時，那攤主喚我來到一旁，對我低聲說道：“當(dāng)日焚燒小姐愛書之時，小的瞧著珍貴難得，悄悄藏在懷里幾本。本是對書名好奇，什么《蛟人錄》，什么《血契通本》，想著得空看看。不曾想，我這個粗人全然看不懂，更用不上！今日既然有緣碰見了小姐，自當(dāng)將書奉還。”
我尋思著這幾本書會不會告訴我更多“點(diǎn)銀燭”的秘密，便喜悅道：“如此甚好，那多謝你了?！?p> 然后他胳膊一抬，指著東邊說道：“小姐您看，清風(fēng)街前頭北拐，有個草鞋胡同。往里走數(shù)著，左手邊第九戶院子，是家小客棧，也是我最近的住處。明后幾日，我這攤子是我表叔來照應(yīng)，您要拿書的話，就來客棧門口，托小二喊我出來便是了，小的名叫馮二馬?！?p> 馮二馬，這名字令人難忘啊。
我一聽，倒也不遠(yuǎn)，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離開了。
然而當(dāng)我正準(zhǔn)備踏入王府大門，只一剎間，突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那小攤主的神色很是希望我去客棧是為其一。他呈飲品上桌時候的手法有些生澀是為其二。他口中的書籍是順手牽羊還是偷竊而來尚不明確是為第三。
便當(dāng)即吩咐幾個府衛(wèi)，告知他們地點(diǎn)與時辰，找一身走卒販夫的舊衣裳穿好，跟在我身后，佯裝成前去投宿之人?？傊?，見機(jī)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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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夜，辰時初刻。
我閃著眼睛問冬休：“交待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她笑么呵：“小大人，奴婢問過他房里的丫鬟了，只說最近要么是去外頭跑馬，滿頭大汗的回來，要么就是去經(jīng)辦他的生意?！?p> 我一掌拍在冬休的肩上，鄭重其事的說道：“好姐姐，趁現(xiàn)在還早，快替我去找他一趟。你就說，‘小大人不聽勸去草鞋胡同的小客棧辦事了，那里可是個賊窩’。就說這一句，至于來不來，隨他?！?p> 冬休緊張起來：“喂喂喂，這賊窩是真的假的？先別走，跟奴婢說清楚??！”
我頭也沒回喊到：“聽我的，你快去！”
昨日交待好的府衛(wèi)在偏門集合完畢。
我瞧了瞧今日幾個府衛(wèi)的打扮，還不錯！就是——，這儀容太干凈了。
我叫他們在地上抹了一把灰，擱頭發(fā)臉頰上揉搓揉搓，臉上沾了塵，頭發(fā)油泥蓬亂，這才有幾分下苦力者該有的樣子。
隨后就稀稀拉拉的前后跟隨著我，全當(dāng)不認(rèn)識。
這草鞋胡同里路過之人，各個瞧上去就不像是老實(shí)安分的住家人。
各個流里流氣，瞧見個女子有多不容易似得，皆要往我身上瞄上幾眼。
數(shù)著數(shù)，找到了那間客棧。滿是塵土的大門掛著臟兮兮的簾子，喬裝的府衛(wèi)先進(jìn)去一個。
“小二！小二！”府衛(wèi)呼喚道。
店小二漱著口從屋里跑出來，嘴里嗚嗚啦啦：“喊什么喊什么，大清早這么大聲，有人沒起呢?！?p> 府衛(wèi)聲稱住店，遂往大堂里一坐。
我這才安心，敲了敲客棧大門，客氣說道：“勞煩小哥兒，傳喚住店的馮二馬?！?p> 那店小二一扭頭，一臉的橫肉亂顫，整個人好像被抹上厚豬油，壞笑說道：“喲，怎么來了個姑娘吶。姑娘等會兒，他住后院的單間，我去尋他來！”
其實(shí)在這個節(jié)骨眼，我明明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逃。
可還是自恃帶了幾個人，洋洋自得，并沒有把已經(jīng)預(yù)知的危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