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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diǎn)銀燭

十六章 弱子下瓦

點(diǎn)銀燭 樊鈺生 3456 2020-04-19 02:09:56

  尚宮局,只是宮中諸局諸司的一處。

  而總領(lǐng)后宮事務(wù)的,卻是「內(nèi)官局」。

  內(nèi)官局的大人最高一品,尚宮局最高不過五品罷了。

  尚宮局既錄屬于內(nèi)官局,又獨(dú)立了出去。六尚大人稟事,直接跳過了內(nèi)官局,直達(dá)皇后娘娘。不過這只是當(dāng)前的規(guī)制,不知以后如何。因?yàn)槁犝f尚宮局所管轄的范圍正在被逐步消減。

  而且,與主上們最近的,都是內(nèi)官局的人。比如說,貼身宮女。

  左相介紹過蘇姑姑,她名諱蘇曉,是內(nèi)官局的一品大內(nèi)司,總領(lǐng)局中事務(wù)。且兼任甘露殿的御前掌事。

  甘露殿為皇上的寢宮,近來重建,便宿在了中朝兩儀殿。

  而我現(xiàn)在,正往這座神秘莊嚴(yán)的大殿走去。

  嗯……我有些踟躕。

  兩儀殿這么嚴(yán)肅的場合,我溜過來找蘇姑姑,只是為了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會不會挨罵呢?

  我在殿下的漢白玉階處轉(zhuǎn)悠著,始終拿不定主意托人通傳。

  正猶豫著,突然聽見嗚嗚的大哭聲。我尋著聲音,悄悄探頭,瞧見一位女子正跪在兩儀殿大門口哭天抹淚。

  咦~這不是青鸞宮的周貴妃嗎?

  大殿內(nèi)走出來一位公公。不知對她說了些什么,惹的周貴妃更加氣急敗壞!發(fā)著脾氣,將手中擦淚的手絹團(tuán)了團(tuán)砸了過去。瞧那陣勢,就差沒扔鞋底子了……

  一旁的宮女上勸她離開,可她不走。然后蘇姑姑出現(xiàn)了,看樣子亦是勸貴妃回去的說客。不知說了什么,貴妃這才不情愿的起了身,哭著跑下來了。

  等她下了臺階,我便上去與她請安。畢竟有贈玉之恩。

  她瞧見我,剛收起的眼淚又下來了,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做久別重逢?duì)睿骸靶≥俗?,你的主意最多,快幫我想想辦法,嗚嗚嗚……”

  周貴妃也就十八九歲,這個年紀(jì)呢,很多事情嘴上說懂,其實(shí)不懂。如此一來,反而更容易行差走錯,倒還不如完全不懂。

  “娘娘,別哭別哭,怎么啦?”

  我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抹上她的一大把鼻涕泡泡。

  她啜泣道:“皇上自從加封我為貴妃以來,反而一次也沒來過我宮里,真是莫名其妙!我來找他,他也是托詞不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渣男?

  一般情況下,不吭不響就不理人的,渣男無疑啊。

  我該怎么拯救這個癡情少女?有情飲水飽真的是一種詛咒。

  這節(jié)骨眼上,我只得隨她一起來到青鸞宮,在外面說話不方便。

  宮內(nèi)椒墻含香,玉暖生煙,無有一處不綺麗。

  而這宛若仙居的宮室即使再好,此刻在她的眼中,怕也成了廣寒宮。

  我倆斜倚熏籠上,靜靜聊著此事。

  我問她:“娘娘,皇上在你面前,會時常有撒嬌幼稚的時候嗎?”

  她思忖了片刻:“似乎沒有,倒還是關(guān)懷的,小事上慣著我。他的性子素來比較穩(wěn)妥平和,極少生氣。只是這最近,卻是冷了……”

  “那他對皇后呢?”

  周貴妃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尊敬。”

  我捂嘴笑:“敬而遠(yuǎn)之的敬嗎?”

  哈哈哈哈,終于有個笑話一解她愁眉鎖。

  我繼續(xù)問道:“那娘娘您加封貴妃的契機(jī)是什么?”

  她將指甲放進(jìn)口中咯著:“這……那一晚皇上留宿我這青鸞宮,跟我聊起宮女們時有懈怠之處,給我貴妃之位便有了協(xié)理后宮的權(quán)利,可輔佐皇后分憂呀?!?p>  “那您是如何分憂的?”

  “自然是嚴(yán)明紀(jì)律,違者嚴(yán)懲啊。光罰去永巷的便有十幾個呢?!?p>  我搖搖頭:“不對……若真是如此簡單,知會皇后一聲不就妥了,何必多此一舉。再想想,是不是皇上的意圖你忽略了?”

  貴妃歪了歪脖子道:“這……難道是皇上想借我的手,做些什么?”

  我趕緊對她眨眨眼:“皇上想要什么?”

  周貴妃俄而睜大了眼睛:“前陣子皇上還真有件不痛快的事!他御幸了一個奉茶宮女,連召三晚,想是喜愛極了??墒悄菍m女未等到冊封,便被皇后身邊的王內(nèi)司以狐媚惑主的罪名給處死了?;噬系哪樕虼顺亮撕脦滋臁!?p>  我托腮,對著周貴妃點(diǎn)點(diǎn)頭:“這便是咯?!?p>  貴妃驚訝一聲:“?????。?!原來他是想處置王內(nèi)司呀!他怎么不直說?這不是跟我見外了嗎?”

  周貴妃嘟起小嘴,臉色委屈。

  得知了答案,她片刻間就如釋重負(fù)了,還笑罵道:“那個黑心肝毒婦,我早就與她嫌隙了,這下子好了,等我一逮到機(jī)會,便有她好看的!”

  我不想就此事再說什么了……

  毫無保留投身于愛情的人,撞南墻拆南墻,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

  于是便與她就其他的話題隨意閑扯一番,胡擼胡擼她宮里的貓兒雪奴,便告退出來了

  離了青鸞宮,我心里撲簌撲簌的疼。

  肌膚如此親近之人,心卻離得那么遙遠(yuǎn)。這個事實(shí),我無法理解,更不會接受。

  我低著頭一格一格踩著地上的青石板,理著心里這團(tuán)疙瘩。

  正不防備時突然一聲迎頭痛喝,驚得我一個哆嗦。

  “是哪處的奴婢,見了皇后娘娘竟不回避!”

  我急忙退到路邊行禮。

  呵斥我的人走到我面前,瞧了一眼我便哈哈直樂:“這近期大肅宮闈,這么不長眼的就該發(fā)配至永巷暴室了。你倒好!直接穿著最低等的制服,也沒有地方再貶了?!?p>  這人的嘴真尖刻。

  余光里我看見前頭一雙明黃色金線繡鳳的翹頭鞋,我便知皇后確實(shí)在場。

  于是連忙賠禮道:“皇宮娘娘仁慈,奴婢初來乍到,進(jìn)宮不久。方才瞧著地上的青石板居然干凈的像是桌面,便看出了神。心里正想著,該是中宮皇后治下有方,才會連細(xì)微處也如此得體。不成想無意,驚了您的鳳駕,還請娘娘寬宥。”

  “倒是個嘴上抹了雀油的丫頭。”

  此一句,聲音極其渾厚,聽聲知人,皇后娘娘的體重絕對在蘋果之上。

  皇后又言:“走吧王內(nèi)司,人家都這樣說了,抬手不打笑臉人。也是小錯,再跟這丫頭過不去,怕要有人詬病本宮苛責(zé)下人了?!?p>  被饒過的喜悅還未來得及爬上嘴角,便又聽那王內(nèi)司尖著嗓子:“哎喲,我的娘娘您快看,這奴婢腰上,帶著青鸞宮的門牌玉佩呢!”

  她不依不饒,“嘖嘖嘖,這得了貴妃娘娘贈玉的,不就是左相推薦來的那個小大人嗎?”

  我已火起!

  此人果然尖酸刻薄。

  可只得壓著情緒說道:“回王內(nèi)司,是奴婢。奈何奴婢胸?zé)o大志做事粗陋,便被貶去暴室伺候蕭娘娘了?!?p>  耳聽得皇后冷笑一聲,幽幽說道:“這身在暴室卻可自由走動者,建朝以來你乃第一人。我方才瞧你走來的方向,也是剛離了青鸞宮。小小奴婢,手眼通天啊?!?p>  皇后娘娘說話不急不躁,既能穩(wěn)坐中宮,也必不是無能之人。我本以為會有一場暴風(fēng)雨來臨,可皇后卻意外的沒再說什么,起駕走了。

  只留得我在原處,幾乎冒出一身冷汗。

  感覺逃過一劫,便開開心心的去膳房小院挑了些零用零嘴,又與百事通小治閑聊墨跡了一會,才抱著一大籃東西蹦蹦跶跶往回走。

  剛看見暴室大門,就發(fā)現(xiàn)蘇姑姑已然等在了那里。

  我歡快的迎了過去,滿臉甜笑道:“姑姑,您怎么在這兒?”

  蘇姑姑見我回來,臉上卻沒有帶笑。

  她正色問我道:“你方才不是尋我來著?怎么,這么快就忘了。”

  我把籃子放在旁邊石桌上,想拿個小吃給姑姑??蓻]來得及動手,姑姑就寒氣凜凜的向我走來。

  有點(diǎn)不妙。

  她背著的右手垂了下來,竟然握著一根手指粗的藤條。

  瞧著像在哪里臨時折的,冒著新鮮的樹皮味道,柔韌十足,連水也不用泡了……

  我的腦袋轟隆一下子,完了,今日是注定要挨罰嗎?

  “跪下。”

  蘇姑姑聲音不大,可口氣卻不得違逆。

  我竟不知道我也有這么一天,我居然被一個只見了數(shù)面的長輩拿住了。人與人之間真的微妙莫測,說不清楚。

  誠然,我乖乖跪下了。

  她走到我身后,我聽見藤條劃破了清風(fēng),化成一道霹靂,穿過夾襖透了進(jìn)來。

  后背立馬著了火,似能把衣服燒透。

  時間開始變慢,我如此真切的品嘗疼痛。背上重復(fù)的抽打,痛楚一直在疊加。我的身體扭曲成了難堪的模樣。

  本是直愣愣的跪著,結(jié)果被打成了跪坐。雙手按著地面,手心里的汗把石磚濡濕了。

  太疼了……

  只覺得藤條鋪天蓋地。

  我咬緊牙齒,一直強(qiáng)忍,忍的我開始頭痛。

  我開始顫抖,從雙手逗到了肩膀。當(dāng)我收緊全身,用盡全力,來抵御下一次痛擊之時,我感覺我要跪不住了……再多一下,只用再多一下,我便會忍不住叫出聲來!還會被打到趴下!

  可藤條在此時戛然停止。

  我如獲新生,猛喘了口氣

  一放松歪坐在地上,連忙抱緊了膝蓋蜷成一團(tuán),像個舔舐自己傷口的小獸。

  姑姑把藤條一扔,冷嗦嗦的問我:“知道為什么打你嗎?”

  我驚魂未歸,有氣無力,“不,不知。”

  姑姑說:“兩件事。”

  “第一,你前陣離宮私逃。不僅害得膳房那兩個放你出去的傭婦丟了命,還使得你阿耶上書于左相賠罪。今天便也不再瞞你,你也本知你阿耶曾是左相的幕僚,因此離山大營之事,左相早與你阿耶保證,定護(hù)你周全。所以,早就在離山大營安插了死士。若你真遇險(xiǎn),死士便會出手護(hù)你。”

  “第二,今你來兩儀殿尋我卻不通傳,還與御前哭鬧的貴妃舉止親密!一路同行至青鸞宮敘話良久。你可知,若皇上知曉,會不會疑你在背后唆使?若其他妃嬪知道了,會不會認(rèn)為你站了隊(duì)。宮中處處是眼睛,我既知此事,便會有他人知曉。你再自由行事下去,不用太久,只怕誰也保不了你?!?p>  我默默聽著連番的訓(xùn)斥,一聲不吭。

  世界好像凝結(jié)了。

  可蘇姑姑又溫和了下來,半俯下腰,撫我頭頂。

  她熱乎乎,溫柔柔的手突然使我淚如雨下,在地上砸開了花兒……

  “姑姑給你帶了幾套換洗衣服,兩床被子,托守衛(wèi)給你拿進(jìn)去了。真是三歲定八十,你不記事的時候姑姑還抱過你呢,那個時候你脾氣就倔?!?p>  我不好意思起來,不敢看她,也不好意思說話。

  “對了,你方才找姑姑是有何事?”

  我張了張嘴又把字咽了回去。

  她反而輕輕一笑:“那就等想好了再找姑姑說罷。姑姑先走了?!?p>  她沒有嗔怪我不回話的無禮,直起身,喚回遠(yuǎn)處候著的宮女們,安然走遠(yuǎn)了。

  我還是抱著膝蓋,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我感覺,彼方世界的小菟模糊了,而此方世界的小菟清晰了。

  我開始忘記過去了。

樊鈺生

生棟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箠。   ——《管子形勢解》   本章名字引據(jù)此段,表示站在蘇曉姑姑的立場,是以如此,可做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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