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隔音不好,過道上鬧哄哄的。說是出租屋,其實是賓館,只是卓野將最里面那間給長期的租下來了。
鑰匙轉(zhuǎn)動,一聲響動傳來,門開了。
卓野開了燈,反手將門給拉回來合上。
家里備了一些東西,可以簡單的處理傷口。手臂脫臼了,自己又給硬生生的擰回來,額頭上全是疼出來的汗珠。
處理了傷口,洗了個澡,換下來的衣服掛在一邊,實在沒精力再洗了。
卓野躺進(jìn)床里,連燈也沒關(guān),就這么睡去。
雨勢不減,雷聲、閃電一應(yīng)俱全。
半夜迷迷糊糊的,卓野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發(fā)燙,腦袋很沉,就像是栽進(jìn)了一潭沼澤里,怎么這么掙扎都沒用。
恍惚間,時空扭轉(zhuǎn),他好像看到了七八歲的自己。
他明明什么也沒干,卻突然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
陳家橋的小孩欺負(fù)他沒爹沒媽,把他綁起來扔石子兒游街示眾。陳家橋的大人說他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連陳家橋的狗都追著他咬。
那是一個冬天,那一年,陳家橋作為一個南方小鎮(zhèn),意外的下了雪,薄薄的一層覆在地面上,沒一會兒就被踩成泥漿。
那是卓野第一次見到雪,就像是易碎的糖霜。
卓野不敢去上學(xué),家里沒吃的,又沒錢買,只能去偷,卻差點被商店的老板打斷腿。
不過好在那時候?qū)⒔觋P(guān),陳家橋有廟子,而廟子里有貢品。
陳家橋臨河,對河神很敬畏,逢年過節(jié)都會給河神放貢品。
卓野就蹲在一邊的灌木叢里,河邊潮濕,全是蛇蟲鼠蟻。他的身上被咬了無數(shù)的包,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放在河神面前的那一碗白米飯和上面的雞腿,旁邊還放了一個白色塑料袋,里面裝的是白糖小糕。
“念慈,把貢品放在這里,我們待會兒再過來?!?p> “我不能在這里等著河神嗎?”
“河神怕生,你在這里他就不敢來了。”
小姑娘穿著喜慶的紅色棉衣,袖子像兩個燈籠,扎了兩個羊角辮,臉上還有點兒嬰兒肥,白白凈凈的像個年畫娃娃。
顧念慈一步三回頭,最后還是被阿婆牽走了。
陳家橋鎮(zhèn)的小學(xué)有好幾個,卓野沒見過她。
卓野從灌木叢里探出一個頭,臉上全是黑污,還因為經(jīng)常餓肚子,兩頰都凹下去了。
他跑過去把那碗飯抱在懷里,把雞腿啃得干干凈凈之后又開始用手抓米飯。幾粒米飯從手指縫掉下去他也舍不得,猛地彎下身去撿起來。頭卻突然和面前的河神雕像磕到了一起,擦破了皮,出了血。
面前的河神看起來有點兇,香燭還在燃,有幾縷白煙。卓野彎腰拜了拜,卻突然發(fā)現(xiàn)放白糖小糕的塑料袋上還有一雙筷子。
刨干凈了碗里的飯,卓野把碗放回去,又從口袋里捧了一把白糖小糕,然后又縮回了灌木叢里。
噠噠噠,小皮鞋踩在石板上的聲音輕快,顧念慈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團(tuán)火,這這么冒冒失失的撞進(jìn)了卓野的世界。
碗里一粒飯都沒有了,吃得很干凈。
顧念慈捧著碗笑得明媚,“阿婆,真的有河神!真的有河神!河神把雞腿和米飯都吃光了。”
卓野蹲在隱晦處,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顧念慈的聲音都飄遠(yuǎn)了,他還在偷偷的看著被她的小皮鞋踩出來的腳印。
念慈,她叫念慈啊。
只是在很久之后卓野才知道,是沒有人用米飯和雞腿來敬河神的,而且在敬河神的時候也不會放筷子。
卓野有一個星期沒來學(xué)校,顧念慈也就一個星期沒看到他了。
顧念慈拉著陳小婭去問周意,這才知道原來卓野是沒有學(xué)籍的,以前就時不時的不來學(xué)校。
放學(xué)后顧念慈去開了請假條,準(zhǔn)備去那回碰到卓野的水哥網(wǎng)吧去找他。
小巷子里還是一如既往的萎靡,只是快冬天了,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落葉。好巧不巧又遇到了那回的黃毛。
只是這次黃色還客客氣氣喊顧念慈小嫂子,跟她問好。
顧念慈跟水哥網(wǎng)吧的網(wǎng)管問起卓野,對方說他沒來上班。
顧念慈本來跟黃毛打聽的,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都不知道,黃毛肯定也不知道。
她踢著石子兒,慢悠悠的在路上走,就這么回去又感覺不甘心。
一股子不太好聞的藥味傳來,顧念慈抬眸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小診所門口。老式的藥柜陳列著,還有幾條蠟黃色的長木椅,旁邊放了一些掛吊水的鐵長桿。
顧念慈側(cè)著頭看過去,卻是卓野那張閉著眼的側(cè)臉。
分明才一個星期,卻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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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上弦月
有人吃過白糖小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