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山上。
翻完最后一本書,道一木便結(jié)束了八年的所有課程。
她有一種大功告成的輕松感。便走到天臺上,看著升起的陽光,一點點把云霧驅(qū)散。
在天臺側(cè)邊的崖壁上,從縫隙里生出的青松,冒出了一點嫩綠。
從懸崖的另一邊傳來清脆的雪水化泉的聲音,她意識到又是一個春季了。
比起記憶中的雪都,清涼山上唯一的故事,便是四季的變幻。
崖上幾朵黃色的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放在往常的春天,她會興高采烈地把冷月和哥哥都叫出來,大喊道:“快看,花開了!”
他們都善意地笑話她作為一個大神師,卻總是被一些花花草草吸引。
一木知道,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也被允許的表達對生命熱愛的機會之一。
她想去山下行俠仗義,想去拯救蒼生,都不被允許。
上次花榮姑姑來到清涼山,帶走了哥哥,而她只能繼續(xù)待在這個地方,修煉學(xué)業(yè)。
她跨過被冷月和哥哥修補過多次的木欄,很輕松便飛上了崖壁上的一棵松樹,伸手去摘了一朵黃色的小花。她想把這朵花作為春日的禮物,送給冷月。
冷月正好出來喊一木吃飯,看到她小小的身子懸在峭壁的樹枝上,嚇了一跳。雖然她知道一木這些年武功精進,這點小技不在話下,可還是有些擔(dān)心,揮手示意她趕緊下來。
一木如蜻蜓點水般,踩著幾處懸崖上探出的窄小石臺,飛到了冷月的前面。
“你蹲下來,閉上眼睛?!彼ξ貙湓抡f。
“你個小鬼,又耍什么花招?!钡湓逻€是配合地蹲了下來,閉上眼。
一木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朵稚嫩的黃色小花給冷月戴到了頭上。
然后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你照照看?!币荒菊{(diào)皮又充滿成就感。
冷月睜開眼睛,拿著手中的鏡子,照到頭上戴著的花,開心到滿眼都是笑意。
可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皺著眉佯裝生氣:“你又背著我下山去了?”
一木嘟嘟嘴:“我已經(jīng)能保護自己了,老讓我在山上悶著,我會生病的?!?p> 冷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以后再想下山,我陪你一起去。”
一木表現(xiàn)出一絲沮喪:“我把八年的課程都修完了,盟主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練到了最高等級的武功,可是為什么我現(xiàn)在還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你現(xiàn)在出山,還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對抗碧婉。前面八年的修煉都將白費。”
“她究竟哪里厲害?你們倒是告訴我,我好對癥下藥啊。這些年,山下的事,你們都瞞著我,老把我當(dāng)三歲小孩,可我畢竟也是個天剎神師啊。冷姐姐,我心理年齡比你大十幾歲呢,你總不能讓我做一個最窩囊的天剎神師吧?!?p> 一木生氣了,她發(fā)現(xiàn)即便她已經(jīng)成功地完成了第一個階段的學(xué)習(xí),周圍的人還是不會給她用武之地。
“你知道嗎,我有點想冷禪和齊瀾了,他們已經(jīng)八年沒有來看過我了?!边@么多年來,只有花榮偶爾會回來一趟看望她們,再者就是神師盟主。她最后一次見到冷禪,是八年前在太平灣,母親逝去的那個夜晚。
“山下已經(jīng)全部都是天降帝的世界了。他們來找我們,就有可能暴露你的行蹤。”冷月說。
“你還沒告訴我,碧婉為什么那么厲害?”
“因為她從地球上帶了很強大的武器過來,這個武器在她的手中,在找到這個武器之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p> “那我現(xiàn)在能做什么?”一木又嘟嘟嘴,她很反感這種孩童一般的小動作,可是不管她內(nèi)心的靈魂多么成熟,她目前還是逃脫不了這個小小身體的天然掌控。
“幽天剎以前講過她的故事。在她輔佐亞寧王當(dāng)上雪界皇帝之前,她始終認為對她影響最大的,是以天剎神師身份接受的第一階段的學(xué)習(xí)。因為這個階段學(xué)習(xí)到的東西,是如此真實和具體??珊髞硭乓庾R到,在這個階段,不管她學(xué)得多么好,終究還是一人之勇。
這個世界上不缺少勇士,若只論武功和技能,三個九品的巫師,就可以打得過天剎神師。
世界上真正缺少的,是有大智慧和大謀略的人。
幽天剎就曾是這樣的人,我希望你也是?!?p> 冷月看著道一木,為她整理了下被風(fēng)吹下來的劉海。
“我們盡全力給你一個安全的屏障,不是為了你一個人,是為了三界的安穩(wěn)?!?p> 這幾日都沒等到神師盟主。
冷月去山下買東西去了,一木便也偷偷跟著下山去玩,順便想檢驗下前八年學(xué)習(xí)的成果。
她上次下山的時候,還是冬季。
相比光明頂上剛剛萌出的春意,山下已經(jīng)是春意盎然了。
跟之前相比,清涼山腳下生活的百姓也越來越多。天降帝在山外面整日抓人,地方官府、中央官府紛紛出臺各種苛捐雜稅,百姓生活難以為繼,便冒險舉家遷到這個偏僻的山腳下。
簡陋的房子零零星星地蓋在山坡上,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了一個帶著神秘符號的紙張。在貼上這個之前,屢有高山狼到百姓家里傷人。一木在一次下山時,聽到一戶人家里的慘叫,便挨家挨戶發(fā)了這張貼紙。
百姓從此就奉她為神童。
她得意洋洋地去跟冷月邀功,沒想到遭到冷月一頓臭罵,說她越顯眼就越危險,一旦傳出去她是神童,必定有官方的人追捕到這里,到時候遭殃的就是這些百姓。
冷月沒有告訴她民間大搜捕的事情。
一木雖覺得委屈,也覺得頗有道理,便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這次下山,她想低調(diào)一點,便通過易容術(shù),給自己換了一張臉。
沒人注視,她便一路施展輕功,飛躍在漫山遍野中。
路過一個墳塋時,一木停了下來。心底對母親的思念被喚起,便臨時做了去太平灣的決定。
她現(xiàn)在的身高已經(jīng)可以輕松地駕馭一匹馬,便從山下百姓家里借了一匹。男主人覺得一個長得這么好看的小小姑娘來借馬,有些奇怪,聽她說自己是神童的朋友,還把兩個人的友誼描述得有模有樣,便答應(yīng)把最好的一匹馬給她,臨走還給她帶了一袋干糧。
一路風(fēng)塵,只因是在無邊春色中騎行,便不覺辛苦。
紅色的小木屋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時候,她心底泛起一陣痛楚。太平灣那一夜的所有細節(jié)開始在她腦海里涌動。
這個木屋似又被人拿去做了客棧,像那天見到的一樣,里面升起裊裊炊煙。
她把馬停在木屋旁邊的馬棚里,而后摘下了面具,跪在母親的墳塋前。
墳塋上披了一層嫩綠的青草。上面有幾束干枯了的花,似是不久前有人來看過。
空空的木牌已經(jīng)被風(fēng)雨侵蝕到不辨顏色。
一木就這樣跪著,心底里漸漸感知到一種力量,她也不知為何。
便起身摘了山間野花,做成一個花圈,放到母親墳上,準(zhǔn)備離去。
卻聽到身后一聲輕喚:“小姑娘!”
她想起冷月的告誡,便裝作沒聽見,撇過頭去,徑直朝馬棚的方向走去。
那個聲音卻跟了過來。
一木心里想著要如何應(yīng)付眼下情境時,只見一個少年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jì),帶著一雙會笑的眼睛。
一木的戒備心下了一半,便問他:“你有何事?”
少年的聲音帶著一份警覺:“我剛剛看到你來過這里,猜想這匹馬是你的。剛剛有兩個人給這匹馬下了毒。”
一木震驚地看向馬匹,它果然看上去很痛苦,她正欲細看下中毒癥狀,想辦法找解藥時,卻聽嗖嗖兩聲,兩個黑色的飛鏢釘在了馬棚的木柱上。
這兩個飛鏢本來是射向一木的,還好她憑著本能的反應(yīng),躲了過去。她回頭看去,只見兩個身穿匪徒衣服的人正向她的方向走來。
少年有些著急,拉起一木的手,便往遠處跑去。
一木心里哭笑不得,本來依著自己修煉了八年的功力,又比成年人小巧得多,逃脫這兩個人的追捕應(yīng)該絲毫不是問題,現(xiàn)在反倒來了個累贅,憑空給逃跑帶來了很多難度。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也有很好的輕功,帶她一路飛奔,很快便把兩個追趕的人甩得不見了蹤影。
一木心里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她下山之后,第一個碰到的小孩就這么厲害,難道這天下人人都是天剎神師?
兩個人連跑帶跳,偶爾又有輕功可用,不多久,便跑到很遠之外的一處村落。
少年指著河邊的一間民舍:“這是我家?!?p> 一木看過去,那是一間簡陋的木房子,離河岸約有十幾米的樣子。
離那個木房子不遠的地方,也零星分布著幾間屋子,有村民牽著牛在小道上行走。
“那兩個人會不會追趕到這里?”
“這個地方事江下村,離太平灣已經(jīng)很遠了,而且這里好多戶人家呢,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的。”
少年笑著說。
一木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略帶警覺之意問:“你今天怎么會去太平灣?”
少年說:“那個地方,隔三差五就有百姓被殺害。我沒事的時候,就會去那里,幫助能幫的人?!?p> “是什么人在殺人?”
“不知道,聽說是劫匪,他們的本意不在命,在錢財,有的百姓惜財,丟命是難免的事。但是今天他們給你的馬下毒就很奇怪了,之前劫匪都是搶馬,那兩個人感覺是要斷你逃跑的路?!?p> 一木想了下,很多年前母親死在太平灣,想必碧婉已經(jīng)猜測到了那個墳塋的主人是誰。木屋里設(shè)置的劫匪點,除了斂財,另一大作用大概就是捉拿那些跟母親有瓜葛的人。
當(dāng)年魏霸天的謊言被碧婉識破之后,一定是對碧婉交代了真相。所以碧婉留下了母親的墳?zāi)?,只為誘捕那天夜晚成功逃離追殺的人。想必自己此次現(xiàn)身,會讓他們增加太平灣哨點的人手。
一木握了下拳頭,咬著牙說:“真是過分,一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p> “如果殺了他們的人,那事情就鬧大了,估計天降帝會對周圍展開地毯式的搜捕,到時候遭殃的肯定是這里的百姓。如果我們不能長久保護百姓,行俠仗義就夠了?!?p> 少年說完,跑到自己家的屋子后面,牽出一匹馬來。
“這個送你了,我們有緣再見?!?p> 一木有些不舍,但是想到這次出來時間已經(jīng)很久,冷月一定已經(jīng)在四處找她了,便匆匆作別。
少年看著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小小身影,消失在一道晚霞下面。
道一木對這個少年的身份很是好奇,她作為神師,原本就帶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段的成熟,可這位少年,同樣的年齡,心思也是極為縝密,必然是大有來頭。
當(dāng)冷月找到一木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還有淡淡的月牙掛在天空。一木跟在面無表情的冷月后面,低著頭,像做錯了事一樣,她想到冷月必定一夜未眠,一直在找她。冷月一直沒有說話,在回到光明頂?shù)淖√幍臅r候,卻忽然崩潰到大哭,抱住一木:“嚇?biāo)牢伊?,我以為把你弄丟了呢?!?p> 一木心里很是愧疚,她以為冷月會怪她。但是顯然對方心里的怒氣早已被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所沖淡。
一木從沒想到冷月會對她如此擔(dān)心,想到今日出門所遇的兇險,便理解了冷月的良苦用心。這也是她在出山之前唯一一次說走就走的遠程之旅。
在此之后的五年時間里,她從神師盟主那里接過了武器,并開始了第二階段的學(xué)習(xí)。
第二階段的課程很少,但是性質(zhì)跟前八年學(xué)的完全不一樣,在她看來,這些課程略有些枯燥,像什么《宇宙社會學(xué)》、《宇宙科技發(fā)展史》、《星球殖民地》等等,看起來容易,想要理解卻又很難。
神師盟主跟她說要學(xué)習(xí)這些課程,光看書不行,還要靜思冥想。
她這一想,五年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