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37年,宋仁宗景佑四年,柳永五十四歲
這一年,柳永再次調(diào)任到泗州判官,又需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相比宦游無趣,尤其是這幾年始終在金字塔的底層來回盤桓,始終沒有得到升遷的機會,因此此時的柳永對于又一次的調(diào)任心生厭煩,更加引起了他思念佳人的心思,這首《浪淘沙慢·夢覺透窗風一線》便是作于此時。
《浪淘沙慢·夢覺透窗風一線》
夢覺透窗風一線,寒燈吹息。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負佳人、幾許盟言,便忍把、從前歡會,陡頓翻成憂戚。
愁極,再三追思,洞房深處,幾度飲散歌闌,香暖鴛鴦被。豈暫時疏散,費伊心力。殢云尤雨,有萬般千種,相憐相惜。
恰到如今,天長漏永,無端自家疏隔。知何時、卻擁秦云態(tài)?愿低幃昵枕,輕輕細說與,江鄉(xiāng)夜夜,數(shù)寒更思憶。
柳詞中凡是寫情之詞,大多使用的都是醉通俗的言語,因此才會讓人讀起來更有情真意切之感,這首詞也是如此,其中很少有比較生僻的詞語。
整首詞表達的就是,柳永在一個雨夜無眠,聯(lián)想到自己如今各處遷延漂泊,孑人一身,當初與佳人在一起的兩情相悅,都變成了如今都孤枕難眠,因此不由得沉浸在了當初兩個人在洞房深處、鴛鴦被里的親愛纏綿。
如今我是咨詢離愁,使得兩個人遠隔千里,不知道那一年才能再次相聚,到那時候,我肯定會告訴你,曾經(jīng)在一個雨夜里,我把你深深的思念。
甚至有很多時候,柳永對遠方佳人的這種思念,都化入了夢中,晚上自己夢到自己跟當初的意中人相互依偎,正在享受兩個人甜蜜時光的時候,忽然被一陣雞叫吵醒,清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實際上只有半窗殘月罷了。
《小鎮(zhèn)西(仙呂調(diào))》
意中有個人,芳顏二八。天然俏、自來奸黠。最奇絕。是笑時、媚靨深深,百態(tài)千嬌,再三偎著,再三香滑。
久離缺。夜來魂夢里,尤花殢雪。分明似舊家時節(jié)。正歡悅。被鄰雞喚起,一場寂寥,無眠向曉,空有半窗殘月。
就詞中那一句“厭行旅”,把柳永的厭倦以及為名為利的不得以表達的淋漓盡致了,在此之前有多少次柳永都表達過不如回到家鄉(xiāng),過與世無爭的躬耕生活的向往,只是“此際爭可,便恁奔名競利去”,也只怪自己對于仕途生涯仍然抱有進取之心,也只好忍耐遵從朝廷的指派。
《過澗歇近》
淮楚。曠望極,千里火云燒空,盡日西郊無雨。厭行旅。數(shù)幅輕帆旋落,艤槕蒹葭浦。避畏景,兩兩舟人夜深語。
此際爭可,便恁奔名競利去。九衢塵里,衣冠冒炎暑?;厥捉l(xiāng),月觀風亭,水邊石上,幸有散發(fā)披襟處。
“九衢塵”借指煩擾的塵世;
“衣冠冒炎暑”借指趨炎附熱、狗茍蠅營的生活。
所謂“厭行旅”能夠看出,柳永此時對于久沉下僚、四處漂泊為官的日子已經(jīng)有些不難煩了,對于第二故鄉(xiāng)汴京城的懷念也是非常濃厚的,即是因為那里有更好的仕途發(fā)展前景,也是因為那里有自己朝思暮想的美麗佳人們。
因此在今年秋天的時候,柳永駕著小船泛游江渚之時,看到商旅相呼、漁村相望、浣沙女相攜的時候,也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佳人,但此時杳杳神京路,書信難憑,也只能暗自傷懷了,這首《夜半樂·凍云黯淡天氣》便是作于此時。
《夜半樂·凍云黯淡天氣》
凍云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渡萬壑千巖,越溪深處。怒濤漸息,樵風乍起,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泛畫鹢、翩翩過南浦。
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shù)行霜樹。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嘆后約丁寧竟何據(jù)。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遠長天暮。
詞中的“凍云”指寒冷的云彩,表明了此詞作于秋冬之際;“江渚”水中的沙洲;“萬壑千巖”指千山萬水,形容自己各處漂泊遠離故鄉(xiāng);“樵風”指順風、好風;“畫鹢(yì)”船其首畫鹢鳥者,以圖吉利;“南浦”南岸的水邊;“鳴榔”漁夫常用木棍敲擊船舷,作為唱歌的節(jié)拍,此處寓為漁夫們唱這歌回家;“丁寧”同“叮嚀”囑咐的意思。
最終柳永沒有白等,他對故里佳人的思念終于有了實現(xiàn)的機會,當柳永在泗州任職半年之后,終于找到機會,拿著上司的推薦信如今,繼續(xù)尋找改官的機會,之前我們也介紹過,宋朝官階由低向高分別為選人、京官、朝官,其中朝官是指從七品以上的中高級官員,部門可以參加朝參;京官是指八、九品低級官員,而宋朝的選人則指官品自從八品至從九品,與京官官品相近,是京官的“候選”官員,因此才被成為“選人”,比如判官、推官、掌書記、支使等職位都是選人,由選人變成京官被稱為改官,由此才能獲得更大的仕途上的發(fā)展空間,而這次柳永所爭取到的便是一次改官的機會。
另根據(jù)宋朝的改官程序,選人準備好推薦書之后,需要先經(jīng)過吏部審核并出具家庭狀況、履歷表、推薦書等資料交給刑部,再由刑部審核選人以及其推薦人有沒有犯罪前科,如果都滿足的話,這些選人才有資格集聚汴京,由皇帝作最后一次審核,如果達到皇帝要求的,便可以授予京官或者較低級的朝官,這種改官程序的復雜程度堪比科考,可以算是一部分進士得中之后的第二次鯉魚跳龍門的機會,卻不知道柳永的改官之路是否順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