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有些時日了,但這里也未曾有什么變化。天雖已黑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還是很多。做生意的小商販,喚孩童的母親,興致尚好的達(dá)官貴人,京城依舊繁華,一切也顯得那么和諧。
從前蔣漪檸就覺得這京城的夜比何處的都要亮上許多。她也曾以為是天子的光照亮了這城,可現(xiàn)如今看來不過是因為這座城中人的欲望交雜,野心在黑夜中猶為清晰罷了。
其實蔣漪檸心里清楚,從國家社稷來講,景宗是個好皇帝。他的確做到了國庫豐盈,讓百姓們安居樂業(yè)。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用如此手段毀了她的家。她的父親已辭官歸鄉(xiāng),可他卻依舊不依不饒。她曾與傅彥說過她只愿跟隨有良知的那一方,但他終是負(fù)了自己,而他的良知早就被他遺棄在那年風(fēng)景如畫的揚(yáng)州城內(nèi)了。
不知怎的,蔣漪檸漫無目的地走到了碼頭邊上,海風(fēng)一如既往舒適輕柔。蔣漪檸突然想到燚王府宴請當(dāng)日,她曾帶著傅彥來此。她也曾真的以為傅彥對自己另眼相看??筛祻┦窃鯓拥娜耍巧碇袆《救悦娌桓纳娜?。對自己都這般狠辣,又怎會將自己的心輕易交付與他人。從頭至尾他也只是耐著性子陪她演了一出戲罷了,看來她的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蔣丫頭,你怎么來了,叫湯嬸好生想念啊?!?p> 蔣漪檸見湯嬸朝自己走過來,忙掩住了臉上的情緒,輕輕喚了一聲湯嬸。
湯嬸把蔣漪檸拉到座位上坐好,見她臉色不是很好,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她,“蔣丫頭,湯嬸可想你了。你師父那個頑固的老頭,愣是不告訴我你去哪了。還是羅衍來我這鋪子上喝了幾次湯,我逼問出來的。羅衍說蔣丫頭你要成婚了,但不是跟皇上指配的大將軍。丫頭你看上的,莫不是與上次與你一同來鋪子的傅公子?”
蔣漪檸聽了湯嬸的此番話,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湯嬸估摸著是自己說錯話了。那個滿身貴氣的傅公子指不定又看上了哪家的嬌小姐,傷了蔣丫頭的心。虧自己對那傅公子頗有好感,看來男人還是不可信。
湯嬸嘆了一聲氣后拉住蔣漪檸的手,“丫頭,不要怕,有你師父和我在呢。你看看如今羅衍那小子也出息了,當(dāng)上了副將軍,以后沒人敢欺負(fù)你哈。我家蔣丫頭長得這般美,又彈得一手好琴,中意你的富家公子多得很呢。不要再想姓傅的那個小子,湯嬸去幫你留意如意郎君。你若是不想成婚,那你師父與我便養(yǎng)你寵你一輩子?!?p> 聽了湯嬸的一番話,蔣漪檸覺得心里暖暖的。她見湯鋪的生意好起來了,便擼起袖子,幫著湯嬸一同招呼客人。
淑貴妃得知皇上要來她宮中用膳,可是費(fèi)盡了心思好好打扮了一番,可皇上從方才落座起就未抬眼看過她。
淑貴妃便啪的一聲放下筷子,頗為委屈地說道,“皇上這些日子都在皇后那,今日好不容易想起臣妾了,可卻是不與臣妾搭一句話,難怪這宮中的人皆道……”
見淑貴妃的聲音小了許多,景宗放下碗筷,看著她問道,“宮中的人說什么了?!?p> 淑貴妃見景宗肯搭理她了,忙走到景宗身邊坐下,挽住景宗的手臂,“這宮中的人見皇上您日日去皇后娘娘處,還時不時就召大皇子夫婦入宮用膳,都說皇上您心中已有了繼承大統(tǒng)之人,就是大皇子弘柯?!笔缳F妃說完見景宗沒有反應(yīng),又將頭靠在景宗的肩膀上,楚楚可憐地說道,“皇上,您可不能如此偏袒大皇子啊。若是如此,臣妾的景兒與文蘊(yùn)該如何在這宮中自處?;噬夏仓?,歷來這公主都是各國聯(lián)姻的工具,若是皇上您不給景兒些實權(quán)讓他有能力保護(hù)文蘊(yùn),那改日文蘊(yùn)若是嫁離京城,您叫臣妾怎么活?!?p> “文蘊(yùn)也是我視若珍寶的女兒,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朕會將她遠(yuǎn)嫁?!本白谕A艘粫海掍h一轉(zhuǎn),厲聲道,“只是這弘景著實會胡鬧,朕可是聽說他召集了眾多大臣在城郊的宅子中飲酒作樂。朕該說他貪玩享樂呢,還是該說他欲拉攏大臣,對朕的位置有二心呢?”
淑貴妃聞言,嚇得忙跪在景宗面前請罪,“皇上,景兒他定是想幫皇上您安撫大臣們的心,只是他年紀(jì)尚輕,考慮事情難免不周全,還請皇上不要降罪與他。”
景宗站起身來,看著跪在腳邊的淑貴妃許久,伸出了手。淑貴妃面露喜色,忙將手放在景宗的手中,借力站了起來。
“弘柯娶了尹相之女,不但為朕挽回了些顏面,還為朕拉攏了朝中許多勢力。弘郁雖說沒常在朝中,可他與傅彥一同前去鎮(zhèn)壓蒙古叛軍,也頻頻傳出捷報。景兒雖然年紀(jì)還小,可總該收收心,學(xué)些本事,將來才好像他的兄長們一樣為朕分憂?!本白谡f完這番話,便松開了淑貴妃的手。
淑貴妃見狀,忙從盛公公手中接過披風(fēng),為景宗系好,并試探地說道,“天色不早了,皇上不如就在臣妾這兒歇下了吧?!?p> 景宗看了淑貴妃一眼,并未停留,只是囑咐她好生休息,便朝外面走去。
見景宗離開,淑貴妃有些懊惱,不過隨即她便喚人去叫文蘊(yùn)速來她宮中。
景宗叫周圍的人都不要跟著,只留下了盛公公一人。他走了許久,終于在一處無人居住的宮殿停了下來。他示意盛公公留在外面,一個人朝宮殿里面走去。
一晃這么多年就過去了,但景宗依舊記得當(dāng)日笙涵在此處等他的情形。她是為了她的師妹而來,當(dāng)時她已得知自己派傅彥去揚(yáng)州調(diào)查蔣毅之事。她是個愛笑的女子,可那日她卻淚流滿面,哭著懇求自己放過蔣毅一家,可當(dāng)時的自己卻仍恨下心回絕了她。若是他能提前知曉,那日之后笙涵便因傷神損己,悲憤離世,他是否會改變當(dāng)初的選擇呢?
景宗遇見歐陽笙涵的時候,不過才十五歲。那時他還并未成為九五至尊,只不過是先帝的九個兒子中的一個,中宮嫡子傅景。他自幼受母親的影響,就立志一定要成為這大宗王朝的主人。只是眼中唯有權(quán)勢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也有了那個愛笑的女子??梢恢辩娗橛谒纳瞎賺拐业剿麜r,他竟是在權(quán)力與笙涵中猶豫了。后來他借助上官氏的權(quán)利登上了皇位,本想著等根基穩(wěn)固就另立笙涵為后,可偏偏這時裕王籠絡(luò)了如蔣毅的一眾大臣欲造反,逼他退位。剛剛登基的他哪里有勢力與他們抗衡,可他此時卻意外得知裕王也對笙涵有意,他便狠下心用笙涵換了這大好江山。
在裕王與笙涵成婚半年后,裕王來找過他,告訴他笙涵誕下了一名男嬰,是他的孩子。無數(shù)個難眠的夜晚,他都自己騙自己說,他將笙涵嫁給裕王是為了保全她??伤约河趾螄L不知曉,他是個自私的人,為了這皇帝的高位,斷送了自己與笙涵的一生。笙涵一定是恨他的,否則她如此深愛他們的孩子,又怎會獨(dú)自棄世?在笙涵離開后,景宗就知道他的余生都將活在思念與痛苦中。
盛公公見景宗出來時一臉痛苦,忙上前攙扶住,“皇上定是想起往事頭疼癥又犯了,奴才先扶您回寢殿,楚太醫(yī)也回了宮,奴才宣他給您瞧瞧?!?p> 景宗擺擺手,“一點(diǎn)小事罷了,別驚動了這宮里上下。容隱那邊如何了?”
盛公公有些遲疑地說道,“回皇上,容將軍前些日子去了涼洲,也將蔣姑娘給帶回了京城,看樣子皇上想告訴她的話,容將軍已經(jīng)替皇上轉(zhuǎn)達(dá)了。只是皇上,老奴不明白,皇上處處為傅王爺謀劃,可為何偏偏允了蔣姑娘與傅王爺在一處的心愿呢?”
景宗聽到此言,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笙涵的容貌,“要坐穩(wěn)這江山,就要懂得借助外臣的勢力。蔣漪檸是罪臣之女,不能給傅彥權(quán)勢。我曾經(jīng)因為這個位子而失去了她,如今定要將這個位置完完整整地交付與我們的孩子,也算是我向她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