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翼圣捻須的手僵在那里，臉上的表情有霎那停滯。
他略一思索，才繼續(xù)捋著胡須，笑道：“李公子有志于學(xué)業(yè)，自然是好事。”
“不過你為何突然有了這般想法？”
李天賜敬了他一杯米酒，放下手中酒杯，毫不猶豫的答道：“當(dāng)官才能賺錢，我還要娶漂亮老婆！”
“咳，咳咳……”
洪翼圣頓時被口中的酒嗆著了，他手忙腳亂的拿起餐紙，優(yōu)雅雍容的氣度再也維持不住了。
洪翼圣擦拭完畢，心想戲子終究是戲子，難登大雅之堂。不過這時也疑心盡去，笑道：
“小兄弟有所不知。這科舉一途，當(dāng)真是難于上青天?！?p> “想當(dāng)年，元人以胡虜入主中國，腥膻之風(fēng)污濁九州，當(dāng)時人如禽獸，莫知禮義。我太祖高皇帝創(chuàng)業(yè)之初，痛恨胡俗，以學(xué)校為最急之務(wù)，廣設(shè)學(xué)校，以復(fù)我中國先王之舊……”
他說到太祖皇帝朱元璋時，向上拱了拱手，以示尊敬，李天賜也連忙跟著他拱了拱手。
”到我太祖洪武末年，天下無處不設(shè)學(xué)，無人不納教。我朝學(xué)校之盛，遠(yuǎn)邁漢、唐、宋！”
“如今，我河南識字之人，不下百萬。就是學(xué)校生員，也有十萬之眾。國朝取士三年一科，一省不過數(shù)百人而已?！?p> 他說到這里，用眼角余光瞟了李天賜一眼，見這小子果然一臉震驚，就接著說道：
“而在省內(nèi)鄉(xiāng)試中舉，不過是初登朝堂而已。若想真正踏上仕途，還得和兩京十三省的舉人們一起進(jìn)京趕考，是為會試。通過會試，成為進(jìn)士，才是真正的官員候選人?！?p> 李天賜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這考進(jìn)士的難度，比后世上清華北大還難，自己上輩子不過是個三本選手，能行嗎？
想到這他不禁問道：“太爺想必是進(jìn)士了?！?p> “不錯。”
洪翼圣微笑道：“本官八歲時入小學(xué)，苦讀經(jīng)書三十余載，蒙神宗皇帝垂青，僥幸中式。”
此刻他回想起當(dāng)生員時的三十年，恍如隔世。如今苦盡甘來，萬人之上，不禁暗暗得意。
洪翼圣看著李天賜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端起酒杯喝起了酒。就聽李天賜突然抬起頭說道：
“我想試試！”
洪翼圣差點又被酒嗆著，他索性把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直接道：
“李公子，我這是為你好。十四歲才開始讀書，太遲了。就算是像你這般聰慧，這輩子最多也就中個舉人?！?p> “我國家人才多途并舉，科舉不過是其中一項而已，何必執(zhí)著？”
李天賜聽出他話里有話，卻并不接話，只是拱手道謝，悶頭吃菜。
洪翼圣心里暗罵一聲小狐貍，接著道：“我皇上聰明仁孝，廣開仕途。廠公以內(nèi)官輔佐天下，取士并不拘泥于資格。小兄弟的戲劇才藝，遠(yuǎn)在京師教坊司樂人之上?！?p> 說到這里，洪翼圣語氣興奮起來，微微有些顫抖：“今年秋天正是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明年初，就是京城會試。到時候我安排李公子跟著我們南陽的舉人，一起進(jìn)京，直接讓你到天子面前展示才藝，如何？”
李天賜內(nèi)心叫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見洪翼圣正盯著他看，連忙做出一副歡喜姿態(tài)：“原來如此，太爺想的這般周到，小人如何擔(dān)當(dāng)?shù)闷?？?p> 洪翼圣道：“不必謙虛，提拔后輩人才，是我們地方守令的職責(zé)所在。這還有半年多時間，你們文化社再好好練練，到時候有什么出色的人，一塊帶去?！?p> 李天賜知道躲不過去了，狠下心來，跪下來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太爺大恩大德，小人永生不忘！”
洪翼圣伸出一只手扶他起來，見他臉上恭敬喜悅之情不像裝的，不由心情大好。
“李公子還有什么需要么？盡管提出來?！?p> 李天賜用一副非常恭敬的表情回答道：“小人缺錢。”
洪翼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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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賜回到家中，王氏早已等了他半天，見他安然回來，連忙問他知府老爺都說了什么？
李天賜回想起洪翼圣答應(yīng)他的事兒，不禁向母親問道：“洪太爺說要把豫山書院的五頃良田給我。還要給我們單獨編戶口，加入當(dāng)?shù)乩锛祝f是什么畸零管帶，什么意思？”
“?。。?！真的假的？”
王氏一聲驚叫，眼睛瞪得溜圓，滿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李天賜道：“我什么時候騙過娘？自然是真的，洪太爺親口說的。”
王氏興奮的滿臉通紅，來回走來走去，坐都坐不下去了：“洪老爺為什么賞你？五百畝良田啊……”
她見兒子無動于衷，就笑道：“畸零管帶更是了不得，畸零戶就是老弱病殘的家庭，由里長代管，所以叫畸零管帶?；銘羰遣挥媒欢惖?，洪老爺為什么對你這么好？”
聽李天賜說要進(jìn)京演藝的事，王氏的笑容漸漸消逝，等他說完，王氏嘆了口氣，道：
“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京師再好，也不如家里好。朱家的事，我們永遠(yuǎn)也不要再沾才好?！?p> 李天賜聽母親說的奇怪，不由笑道：“先別擔(dān)憂那些了，明天我們先去看看那五頃地?！?p> …………
第二天一大早，李天賜帶著母親，駕著馬車直奔城北。
洪翼圣給他劃的地，在南陽城北外約十里路，在豫山的山腳下不遠(yuǎn)。
李天賜在大明雖然走南闖北，走遍了大半個領(lǐng)土，但一直走的都是官道大路，或者水路，還是第一次走這種田間小路。
他本以為城外農(nóng)村人跡荒涼，是以租了一輛結(jié)實的馬車，以防野獸。沒想到這一路走來，到處都是人。
目光所及，每一寸土地都被開采出來了，凡是適合耕種的地方，都被種上了農(nóng)作物。在干土和硬地上，種植的是麥和豆，在開闊的水淹低地，種植的是大米。
農(nóng)家房屋外面都掛著種種裝飾物，狗骨頭、各種毛皮……
除了耕作收蕓的農(nóng)夫，叢林間也到處是玩耍的孩童，很多次李天賜以為那里不會有人了，沒想到下一秒就有幾個孩子從樹上爬了出來。
他的地在開闊的平原上，被犁的很好，一看就是有人在耕種。
李天賜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就見一個老者騎著母馬從遠(yuǎn)處的豫山腳下走來，跟別的農(nóng)夫不同的是，這位老者手中捧著一本書。
等他離得近了，李天賜才聽到他是在讀詩：
“神宗在位多豐歲，斗粟文錢物不貴。門少催科人晝眠，四十八載人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