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陸道場內(nèi),人影綽綽,奇裝異服披頭散發(fā)者眾多,袈裟道袍名士打扮者亦不少,但究竟是真名士還是假風流就不得而知了。
州牧與星云門、空山寺來人居于高臺之上,整個道場皆有重兵把守,玄甲環(huán)繞,以防宵小作祟。
那隱仙道因為此前肆意行事惡了衙門,又憂懼星云門的真人掌教,便未曾派人來參加這法會,此刻舉派不知遷往何處了。
李均塵如今也落座于臺上,與田道非打過照面,星云門這次除了田道非還來了三人,其中唐夢蝶與林玄風算是認識,剩下那位身形瘦小的道人李均塵卻并不熟識。
蘇思言身后站著的是朝廷道錄司的官員,乃從盛京城調(diào)用,除了助各州一臂之力外也擔有監(jiān)察抑亂之職。
這些人是大宏朝廷此前秘密培養(yǎng)的精銳,本來力量絕不算小,但要遣至各地,分散四方,便稍顯薄弱了。
“田掌教、聞塵大師與在座各位高人,今日不吝出席這場法會,共議青州形勢,厘亂安民,本官先在此拜謝了?!?p> 蘇思言著蟒袍,一身紫衣官服上繡有青日云紋,乃王侯規(guī)制,其語勢和而不失威,自有儀度。
場中人應(yīng)聲客氣了幾句,都給了這州牧幾分薄面,雖天下將大變,但此刻局面尚未崩壞,朝廷還是名義上的統(tǒng)治者,被百姓視為正統(tǒng),與這州牧和平共處,可借禮法大義行事,卻沒必要惡了朝廷,平白結(jié)下仇怨。
李均塵觀那蘇青州,見此人長相威儀,氣運深長,此人為一方州牧,累世王侯,有此大氣運并不奇怪。
但那青蟒氣運之上有一凝實黑氣纏繞,如鎖鏈緊縛,且這黑氣牽連四方,整個蘇家之人皆為其所累,此乃劫氣深重,只是不知來自何方,如今雖為龍氣與生民宏愿所壓制,但一旦爆發(fā),必然連累蘇家滿門。
當然,命數(shù)之道,千變?nèi)f化,禍福易位往往只在轉(zhuǎn)瞬之間,李均塵的太虛天眼也非全知全能,只可窺見一二端倪,難知全貌。
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去告訴那州牧其劫運纏身有血光之災(zāi),先不說此人與他非親非故,就算他說了也只怕會引起惡感,未必聽信,何必徒惹麻煩。
“今日除了一舉法會,祭天祈福,超度亡魂之外,也是為了招納山野遺才,若身懷法力之人,皆可于這場中一展,其中道法精深之輩可入道錄司,贈道碟,食俸祿,朝廷必不虧待?!碧K思言朗聲道。
蘇思言手持符節(jié),位于高臺,口念禱文,上表蒼天,下應(yīng)萬民,所謂厚德載物君子自強,行福德而秉善果,養(yǎng)民生循利水土。
那州牧大印承托王朝龍氣,接引天光,一道氣運金蛟飛于天上,遨游四方,受大祭朝拜,張牙舞爪神采飛揚。
在場諸道人皆有感不適,頓生壓力,這人道龍氣有克禁靈氣之用,可壓制道法神通,唯田道非、李均塵與空山寺那兩位和尚神色如舊,渾然無覺。
這金蛟騰飛一圈,吸收氣運略有壯大,龍氣散落,消除四野穢氣魔瘴,而后復(fù)歸于那金玉大印當中,此大印取龍脈真金與大道青玉所鑄,上書八字:代圣封疆,應(yīng)天而昌,為一州權(quán)柄彰顯。
蘇思言重回主位,正襟危坐,道:“便讓這些來會的高人先一展玄法,而后我等再詳談內(nèi)事吧?!?p> 田道非撫掌笑道:“我觀云垂九天,凝鳳相不散,今日必有大才至?!?p> 李均塵朝那人潮望去,果見一青氣沖天,乃高妙道相,只是見得此氣卻不見其人,想來這人大隱于市中,屆時自會現(xiàn)身一見。
那執(zhí)戟銳士通傳州牧辭令,場下眾人爭先入場,欲一博功名,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身在公門易修行,對于那些傳承不全資源短缺的散修來說,若能背靠朝廷得人指點,也比自己胡亂琢磨要強。
這些人物中有使御火手段之流,一紙符篆呼來一條火蛇,那銀蛇亂舞,焰環(huán)翻空,倒有幾分本事;有施隱身法者,口訣一掐,頓匿于場中,不過只是小術(shù),都瞞不過在場高人之眼。
呼風、走水、穿墻、迷魂各類旁門左道層出不窮,雖是真有法術(shù),但卻難登大雅之堂,這仙道傳承民間斷絕已久,所剩終究多是些野孤禪,傳承不全,法力微薄。
更有甚者,有裝神弄鬼欲行唬騙之流者,裝瘋賣傻,胡言亂語,若是不懂行的鄉(xiāng)野村人倒還真被其驚住,只是在這高人之地,簡直貽笑大方。
蘇思言臉色鐵青,面子有些掛不住,手一招,附耳對一道錄司官員說了兩句,那道人即刻帶甲士將那些法力全無之人架出場去。
那道人又對場中人物所施道術(shù),法力幾何一一記錄,待之后再讓州牧據(jù)此項而定奪其人來去。
忽然間,一道青氣沖天,有道人乘云龍起,人未至,朗音先聞:
“云龍乘霧出蓬萊,
劍水橫波倚天開。
天子王侯不足貴,
百年黃土身后埋?!?p> 這道人甫一至,場中雜修皆被靈壓掃開,獨留一片凈土,他自云間走下,步步蓮生,金光纏繞,恍若天人。
田道非見得來人,莫名一笑,或知此人來歷,但默不作聲。
蘇思言忙起身,高聲問道:“高人可否告知名諱?!?p> 那道人哈哈一笑,聲震如鐘,道:“我名傲王侯,今日特為州牧而來?!?p> 蘇思言聞聲眉頭一皺,這人姓名好生張狂,讓他心中不喜,但如今正是用人之時,卻不必計較那么多了,道:“高人可是愿為朝廷效力。”
那道人搖了搖頭道:“我特為救你而來。你身在亂局之中,劫氣纏身而尚不自知,若久戀凡塵,必有災(zāi)劫。若隨我往海外修道,當可免此禍,來日成仙了道雖難說,長生三五百載自是不難?!?p> 這聲音如渺渺天音,忽遠忽近,惑人心神。
而蘇思言聞言,當即勃然大怒,憤聲道:“好一個滿嘴邪說的道士,真當我好欺耶?”
那金玉大印激射出一道龍氣,直向道人飛去,那道人不驚也不惱,搖頭道了兩聲可惜,身形縹緲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
李均塵以太虛天眼捕捉此人氣數(shù)竟也難尋根腳,只看出此人遁術(shù)高明,法力柔和清凈,應(yīng)當是道門嫡傳。
這道人雖說是為救蘇思言而來,但也未必是做真好人,若真收了蘇思言入道門,那朝廷在青州的龍氣當即便崩塌一角,天下更亂一分,化一人災(zāi)劫而起天下之劫,其中損益,可想而知。
只是蘇思言豈是那貪慕長生之輩,心志堅定,根本不為其所惑,經(jīng)此一事,讓他對這些自視甚高不受王朝規(guī)制的修士更厭惡幾分,待法會完畢,便邀各高人進內(nèi)府一敘。
“師兄,那蘇思言可是拒絕了?”青州城外一山頭上,一風流瀟灑、飲酒狂歌的少年公子停下動作,向來人問道。
“本是隨意一試,那蘇思言不肯也在情理之中。我等還是以找尋圣人為重?!?p> 之前那消失的道人原來在此間,其人沉聲道,心中有些可惜,若這蘇思言入了他清微道,既可解其劫數(shù)救他一命,也可打擊那宏朝氣運,日后更利于道門行事,只是此人一心為蒼生百姓,卻也強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