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國大野郡,一處屯田屋舍內(nèi),正聚集著二十余人,皆是衣衫破舊,面有菜色。
“吱呀~”
酸澀的開門聲打斷了眾人的竊語之聲,紛紛望向門口來人。
一身黑色璟國吏服,連鞘戰(zhàn)刀挎在腰間,一絲不茍的高髻下,眉角銳利,眼睛細(xì)長,鼻梁高挺,冷峻氣息隨著屋外的寒氣一同涌向屋內(nèi),眾人不禁摟了摟雙臂。
“眾位鄉(xiāng)人可還好,策已打探清楚?!?p> 與氣質(zhì)迥異,來人話語溫和,說話間已是合上門扉,與眾人蹲坐在了一處。
“嗶?!瓎羿!?p> 寅時過半,屋外黑沉沉一片,屋內(nèi)火盆內(nèi)的枝丫爆裂之聲清晰可聞,火光跳動間,映著眾人的面容看不清晰,唯有土墻上的人影攢動扭曲,形如鬼魅。
隨意挑動了一下火盆,一陣火星騰起,來人瞇起雙眼掃視了一圈眾人,開口說道:“我昨夜與王武吃酒,言談間,他告知我,鄉(xiāng)人們此次正是被游徼①安排,頂替了諸多軍士家中勞役?!?p> “因我等流民尚無戶籍,以此為由,此次過更②并無資費(fèi)?!?p> 來人伸手示意欲要吵嚷的鄉(xiāng)人安靜,深吸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待我又許了王武些好處,他告訴我,此次還有他人買通亭長,將我等之中一些人代替流放之人去西北戍邊。”
“西北苦寒不說,更是連年與異族征戰(zhàn)?!?p> 來人說到此處停頓了片刻,抬起頭望向眾人,沉重地說道:“王武言,西北此去,與死無異?!?p> “死”字森然,屋內(nèi)憑空寒了幾分,即便剛剛欲要發(fā)作的三兩人,也是驚懼難言。
過更在郡內(nèi),田地仍需你作為勞力,扯皮一番或許能尋些好處,若是戍邊千里,些許口舌不過白費(fèi)氣力。
“諸位,莫要喪氣,聽我一言?!?p> 來人拱了拱手,說道:“我張策昔日帶眾位鄉(xiāng)人由楚入璟,皆因楚地賦稅日重,即便天公酬勤,一載所獲也難以飽腹?!?p> “若是遇些災(zāi)禍,難足克稅,旦夕間家破人亡,易子而食,比比皆是?!?p> “我聽聞璟國拓邊屯田,大肆招收流民,便帶著眾人歷經(jīng)險難來到此處,所為不過溫飽?!?p> “策有愧,雖藉著有些吏能混了個公職,可此次我人微言輕,開口也不過徒留笑柄?!?p> “如此情境,逆來順受只能坐以待斃,唯有奮力一搏方有一線生機(jī)。”
“眾位鄉(xiāng)人,破曉將近,今日如往常一般去勞作,我自有安排?!?p> 張策站起身子,走到門口,轉(zhuǎn)身朝著屋內(nèi)眾人行了一禮,朗聲道:“諸位,策必定帶大家逃出生天。”
說罷轉(zhuǎn)身大踏步開門而去,幾步便融入了黑暗之中,眾人復(fù)又竊語起來。
………………
幾日后,璟國大野郡,渚縣以東的一處官道上,迎面奔來一群衣衫襤褸之人。
為首的正是一身璟國吏服的張策,此刻高髻也是有些散亂,正不斷催促著眾人加快腳步。
“策君,我真的再也沒有氣力了!”
說話之人說罷也不管路上塵土飛揚(yáng),直接躺倒在地,氣喘如牛。
張策見狀本想呵斥幾句,但看他面色慘白,眾人的眼色也是希冀不已,心中明白鄉(xiāng)人們本就體弱居多,如今奔逃大半日,能堅(jiān)持到現(xiàn)在已是頗為不易。
念頭轉(zhuǎn)動間,張策將躺倒之人扶起,說道:“眾位鄉(xiāng)黨,我等去路邊的叢林里歇息片刻。”
“呼~~”
幾個年紀(jì)稍小的人聽聞可以休息,不禁歡呼出聲,急忙上前幫襯著扶起同伴,向林中走去。
只是仍有十?dāng)?shù)人不為所動,只拿眼看著張策。
張策看出了這些人的疑惑,開口解釋道:“幾位叔伯,莫要擔(dān)心,此刻不過未時,離校驗(yàn)人數(shù),清點(diǎn)農(nóng)具還有近一個時辰,平日里鄉(xiāng)人們耕作的田壟本就偏僻,難有兵士去那處巡查,等他們發(fā)現(xiàn)異樣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此地又多是山林,今日無論如何也是尋不得我等的?!?p> 聽完解釋,一行人中又有人問道:“兵站是有戰(zhàn)馬的,這幾日我可瞧的清楚,這些畜生吃得比我們好多了,我們奔了一天,那些戰(zhàn)兵騎馬不消一個時辰就能追上我們?!?p> 被此人一說,眾人又是一陣擔(dān)憂之聲。
“哈哈,大家且安心,今日一早我便給這些戰(zhàn)馬下了利泄之物,此刻怕是已經(jīng)馱不了人了。何況他們根本料不到我們會向東走官道?!?p> 這下眾人卸下顧慮,紛紛鉆入林中休息。
張策喚來族弟張友,命他尋些果腹之物,張友領(lǐng)命,行了一禮,轉(zhuǎn)身便吆喝著幾個相熟的年輕人做事去了。
當(dāng)夜眾人憑著尋來的漿果對付了一晚,不過也只是聊勝于無,眾人依舊饑火中燒。
………………
翌日一早,林間便響起呼喊聲。
“來人??!來人啊!張鐵……張鐵……他好像不行了!”
求救聲一早便將眾人喚醒,張策撥開圍看的眾人,看著眼前倒地之人。
面色死灰,口吐白沫,氣息微弱,四肢垂地,已是不省人事了。
張策見識更多,一見這人的模樣,心里便有了幾分肯定,向求救之人問道:“他除了野果,昨天還吃了些什么?”
“蘑菇,對……張鐵昨天餓極了,自去尋了些蘑菇,我問他討一點(diǎn),他卻幾口吞了,平日里我待他如兄弟,誰知他……”
張策見他說得咬牙切齒起來,不耐地打斷道:“好了,我也曾見他攙著你走路的。”
見那人囁嚅著退開后,張策剛欲再檢查一番,卻聽到邊上有人說道:“明明有吃食,卻非要我等挨餓,早些拿出來,張鐵也不會吃那毒蘑菇?!?p> “張牛,你個鳥人,說什么呢?。俊?p> 不待張策言語,張友已經(jīng)發(fā)作了,沖上去便要和出言譏諷之人扭打,那個張牛也不甘示弱,還好被眾人給攔了下來。
“夠了?。?!”
一聲大喝讓眾人停了下來,張策威信已久,此刻真正生氣時,面目含煞,誰也不敢造次。
掃視一圈,張策沉聲說道:“黍米有限,只得到了此番目的地才能飽食,至于張鐵,我說過,帶你們所有人離開此地,他就算死……”
說話間張策矮身將倒地的張鐵背在身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大聲說道:“也要死在我張策的背上?!?p> 張友拿眼橫了一下臉色煞白的張牛,便去追自家大兄了。
眾人見狀也紛紛跟隨,一行人的奔命之旅在經(jīng)歷了一夜休整之后,重新開始了。
……………………
張友不再說話,一行人沉默無聲,只管咬著牙趕路,唯有草鞋與土地摩擦的聲音,沙沙作響,沉悶但堅(jiān)定。
如此不曾休息,趕路了大半日,終于在翻過一片高地后,看到了遠(yuǎn)處的一條渺茫大江--盡河。
“諸~位~鄉(xiāng)~人~”
一日不曾說話,負(fù)重疾行之后,莆一開口,竟是有些嘶啞失聲。
急急咽了口唾沫,待喉嚨稍適,張策又開口說道:“諸位鄉(xiāng)人,不遠(yuǎn)處便是盡河,很快我等便能脫離璟國的牢籠。”
話音剛落,之前被喚做張伯的便問道:“策君,不知何時有船接我們回鄉(xiāng)呢?”
張策點(diǎn)頭回應(yīng)道:“鄉(xiāng)人們有所不知,璟國三月前頒布的新《田律》,禁止盡河沿岸打漁,并將這些漁民遷往西北拓邊,是以盡河邊此刻已經(jīng)沒了人煙,我等只需要尋到些舟船,便能順流而下,去往此行的終點(diǎn)?!?p> “我在縣里的酒館里聽那些說書人講起,那里人有其田,只交十一之田稅,再無其他雜稅?!?p> “即便是我等流民,也只需交滿三年的十三之稅,便能買下租田,獲得戶籍。”
“那里能讓我們逃離牢籠,重新開始?!?p> 張策希冀地望向了遠(yuǎn)方,笑著說道:“那里就是商國。”
一狐墨水
注1:游徼jiao,三聲,官職名,職能參考派出所所長 注2:過更geng,一聲,雇傭他人完成自己本該負(fù)責(zé)的役,稱過更 有書友反應(yīng)拗口,所以加了備注,希望各位能看得順暢些 架空參照,不必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