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滇域(四)
她眼中閃爍著雪亮的恨意,下意識地抬手撫了撫掩于深領(lǐng)的脖頸。
在那里,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劃過雪白細(xì)膩的肌膚。
當(dāng)年冰冷鋒利的長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割破了稚嫩的皮膚,鮮紅的血涌了出來,她嚇得直哭。而那個尊為大祭司的男人卻冷覷著眼前的情形,毫不動容。
“你竟連自己的女兒也不顧了?”劫持著她的御風(fēng)谷谷主驚詫。
“如此容易就被你們擒為人質(zhì),無用至極,不配做我佋謝的女兒!”面對他的質(zhì)問,大祭司只是冷冷開口。
“爹爹......”她愣愣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一時竟忘了哭泣。
“好,好!”御風(fēng)谷谷主冷笑了起來,“常聞寂靈宮的佋謝大祭司冷酷至極,沒想到竟無情到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顧。那我就成全你!”
架在頸上的長劍倏然松了,眼前掠過一道雪亮的劍光。而下一瞬,那劍光便似一道閃電般急斬而落。
她忽然想起身后劫持她的中原叔叔說過的話,他似乎也有一個同她一樣大的女兒,他之所以會將自己持為人質(zhì),只是為了換取赤焰蓮為女兒解毒。
想起被劫持的這一路,他掃清無數(shù)毒針毒箭,一步一步逼上大殿。而那至高無上的大祭司,她的父親,卻冷覷著這一切,絲毫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在她的記憶里,父親一貫是冷酷無情的。只是沒有料到,即使是在這樣的生死關(guān)頭,他竟也能棄她于不顧。
同樣是父親啊......她忽然忌妒起那個素未謀面的中原女孩。同樣為人子女,她卻比自己幸福得多......
思緒游離間,她絕望得閉上了眼睛。只聽“錚錚”兩聲,似有金屬打在了劍身上。
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是艾嵐長老于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下了她。
“佋謝你瘋了?這可是你的女兒!”艾嵐怒喝。
“受中原賊人脅迫,還不如就此死了,省得受這樣的恥辱!”佋謝的神情也有些激動,他背過身去,不予理會。
艾嵐見他如此反應(yīng),又見幼小的女童不哭不鬧,只是目光呆滯地望著自己父親那高大的背影,一時心痛不已:“那么,就用我的眼睛,換她的命!”說著,她手腕一轉(zhuǎn),沒有半分猶豫,手中的兩把短刀徑直刺入了雙眼。
“艾嵐長老!”佋謝臉色大變,忙上前相扶,“您這是何苦!”
血很快從艾嵐的眼睛里流了出來,她痙攣似地抓住佋謝的衣袖,強忍劇痛吃力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你不能這么做。懷鳶如今在他們手里,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倘若你真棄她不顧,往后余生,你將會活在無限的內(nèi)疚和自責(zé)中!他們要什么,給了便將他們送走罷!”
佋謝聽了這席話,一時也是痛苦不已。
她望著父親瞬息萬變的眼睛,似乎能讀懂他心緒。父親身為寂靈宮大祭司,只居巫王一人之下。而巫王在數(shù)年前戰(zhàn)死,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然被視為滇南一族最為神圣的頂端。他豈能容忍中原賊人用他女兒的性命要挾相逼。
這簡直就是對他蔑視。
不如干脆舍棄自己女兒,粉碎對方用以要挾的籌碼,便能毫無顧忌地反制住對方。若能就此除掉御風(fēng)谷谷主,無疑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是艾嵐是頗得擁戴的長老,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如今她做出如此舉動,實在令他為難。
“我要的東西,究竟給是不給?!”御風(fēng)谷谷主再次發(fā)問,聲音沉悶森冷,已然充滿殺氣。
她木然地看著父親,看見他用手抵住前額,艱難地轉(zhuǎn)過身來:“幽域圣湖中的赤焰蓮么?想必你在來之前便已知曉,如今花期已過,任你如何也是枉然?!?p> “蓮花十日凋敝,但蓮葉尚存?!庇L(fēng)谷谷主聲音冰冷,“交出蓮葉,并承諾十年后你將親領(lǐng)我們前往圣湖!”
“來人,”佋謝下令,“將儲宮內(nèi)的赤焰蓮葉取來。”
經(jīng)由御風(fēng)谷谷主的兩名心腹查看確認(rèn)后,佋謝又依艾嵐所言,將他和隨行的幾人一同平安送至滇南邊境。
“圣湖所處的幽域乃我族禁地,即便是大祭司也不可隨意進(jìn)出。等赤焰蓮再次盛開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親領(lǐng)你們前往幽域,至于能否取得你們想要的東西,要看你們自己的造化。”
“口說無憑!”御風(fēng)谷谷主冷冷道,長劍朝她貼近了一分。
“我們滇南人一諾千金,何況我如今當(dāng)著一眾族人許下承諾。你若還不信,就以這塊水符令為證!”佋謝取出衣襟中的烏木手令,拋了過去。
御風(fēng)谷谷主抬手接住那塊象征著滇南至高權(quán)力的手令。
冰冷的長劍緩緩收了回去,身后有一只手將她推出,艾嵐長老循聲飛快地上前抱住了她。
而她的父親卻看不看,只是冷冷地背過身去。
昔年的一幕幕,清楚明晰地烙印于心,就好像是昨天剛剛發(fā)生一樣。
“懷鳶......”琋和看著她明滅不定的眼睛,嘆了口氣,“都過去了那么些年,你為什么還是放不開?”
“我為什么要放開?”金衣祭司倏然站了起來,眼中有火焰燃燒,“當(dāng)年她的父親為她跋山涉水拼命尋求解毒之法,而我的父親呢?見死不救,漠然不理,棄我于不顧!同樣是孩子......”
“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我就是討厭她,憎恨她!”她跌回玉座,愴然,“琋和......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琋和,你真是太善良了,你不忍心看到那個女人等了十年卻終究失去性命,對不對?”她看著眼前的女郎,忽然笑了起來,“可即便善良如你,也不會忘記當(dāng)年佋謝是怎么死的吧?”
琋和臉色白了白。
“琋和,莫怪我心狠。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苯鹨录浪据p撫著身側(cè)的金蛇,緩緩道,“難道,你真的甘心他們就這么順利得到想要的東西,返回中原?莫忘了,中原人可是我們的宿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