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將軍府與我的惜月閣同在臨安,還怕日后沒有再會之時?”沈慕云搭上他的肩,眉眼間的笑意如清風朗月。
白瑾輕哼一聲:“說的也是。待你大婚之日,我定要到場。我倒要看看,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娘子究竟是何許人也,連這西域第一美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白瑾口中的西域第一美人,是兩年前交戰(zhàn)中沈慕云救下的一個樓蘭姑娘。
樓蘭本是西域的獨立小國,后來波斯統(tǒng)治西域,樓蘭覆滅,樓蘭一族棄城逃亡。她因容色出眾,被波斯王族看中,不得不委身為奴。在這玉門關外,空有第一美人的盛名。
戰(zhàn)亂之中,沈慕云出手救相救。此后,她便一直跟在身邊。
那姑娘喚做夕曼,模樣極美,且精通漢語,性格豪爽,又同男子一樣擅于騎射,軍中將士都很喜歡她。
此時,那紅衣女郎正坐在篝火旁和士兵們一同把酒談笑?;鸸庥痴罩膫饶?,那迥異于中原人的高挺鼻梁和暗金色波浪長發(fā),艷麗得攝人心魄。
白瑾幽幽道:“你難道看不出,她喜歡你?你大婚之時何不把兩個姑娘都娶了?你那小娘子為正室,夕曼姑娘做你的小妾,豈不皆大歡喜?”
“那是不可能的?!鄙蚰皆频_口,他的語氣波瀾不驚,毫不動容,似乎從未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這么堅定啊……”白瑾鳳目微揚,“你和你那小娘子是怎么認識的?”
“怎么你今天對我的私生活這么感興趣?”沈慕云側頭看向白瑾,溫潤的眸光中浮現(xiàn)一抹輕淺的笑意,仿佛映得身后的天幕都璀然明亮。這樣的笑容讓身為男子的白瑾都微微一愣。
“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說的?”白瑾一把從他的手里奪回自己的酒壺,豪飲了幾大口,“你不說,我猜就是了?!?p> “是指腹為婚?”
沈慕云不語。
“青梅竹馬?”
這到有些靠邊,沈慕云微微動了動眉。
白瑾笑了,一把攬過沈慕云的肩:“兄弟啊,指腹為婚,青梅竹馬什么的最不靠譜了!你說,你和你那小娘子多久沒見了?”
“五年?!?p> “都五年沒見,誰知道她長成了什么樣子?”白瑾在他耳邊噴吐著酒氣,“要是將來你發(fā)現(xiàn)她變得和你記憶中的樣子大相徑庭,你就后悔去吧?!?p> 沈慕云望向茫茫夜空,透過璀璨繁星的光與影,昔年往事逐一浮上心頭。
“慕云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嗎?”榕樹下的小身影歪著腦袋問道。
“這個,送給你?!彼麑⒉卦谏砗蟮奈锸策f了過去。
“這是?”她抱住那柄幾乎同她一般高的長劍。四下春光暮色,清風揚起兩道長長的金色劍穗,劍鞘上嵌著的紅寶石流轉著緋色光暈,好像天空中晚霞的顏色。
“真漂亮啊……”她眼底忽有光芒亮起,抬手握住了劍柄。出鞘的一瞬,纖薄的劍身散發(fā)出淡淡清影。她臉上有藏不住的歡喜,有些吃力地舉起劍,一招一式鄭重其事地舞了起來。
他在一旁看著,心中歡悅。
“慕云哥哥,”她忽然停下來,抬頭看他,“雖然我不是很懂,但也看得出,這柄劍并不普通。你真的送給我?”盡管愛不釋手,她還是試探著想要再次確認。
這當然不是用來哄騙小丫頭的裝飾品,而是一柄貨真價實的好劍。劍身用上好的精鐵鍛造,劍鞘上的花紋是他特意請工匠悉心雕琢所制,那紅寶石亦是價值不菲之物。
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避她詢問的目光:“之前你們在閣中小住的那段日子,我無意聽見你們閑聊,聽見你說很想要一把屬于自己的劍...再有兩日就是你的生辰,我想提前送給你......”
四下闃然無聲,溫軟的風輕輕拂過,他忽然想起初入御風谷的那日,冷谷主問他的一句話。心跳忽地有些紊亂。
“慕云哥哥,”半晌,她的聲音輕輕響起,“這份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
還是稚嫩的面容,可她那雙清麗的眼睛看過來,卻仿佛會說話似的,竟讓他有些語無倫次:“不,不用謝...如果,如果你需要有人陪你練劍,你就找我。若我不在江都,你就寫信給我……”
“恩!”她歡喜地笑了起來,夕陽的余暉里,明若琉璃。
那時候的她和其他同齡孩子一樣,笑容純凈,歡悅溢于言表,皆是發(fā)自內心。
后來,聽聞御風谷生變,他和父親前去探望。她已蒼白消瘦了許多。
“今天天氣不錯,我陪你去練劍好不好?”他努力表現(xiàn)出一貫的輕松自然。
“不了。”她十分抱歉地說道,“我前些天染了風寒,身體乏得很,沒精神練劍?!?p> “阿洵,伯母去世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別太難過……”他躊躇再三,終是輕聲寬慰。
“我知道?!彼夹挠行╆幱?,眸中有一種凄惶神情,似不想再繼續(xù)說下去,“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回藏書閣了?!?p> 她變得沉郁安靜,時常思緒恍惚,怔忡出神。她的身體也從那個時候起日漸消瘦,每況愈下,竟到了得以湯藥度日的地步。
聽聞大夫人去世時,她也在場。因親眼目睹母親離世受了驚嚇,落下病根。
后來,她似乎也想從沉悶憂郁中走出,她的唇角開始隱聚笑容。那笑容雖淺淡溫柔,卻再不復以往的純凈。
五年前最后一次見她,還是在那棵榕樹下。
“阿洵,再過些時日,我就要走了。我答應了父親,隨朝廷的軍隊進軍西域,抗擊西寇。你也知道,我父親和白將軍交情匪淺,這次是白將軍的兒子頭一次率兵出征。父親讓我同去,一路上相互照應?!彼D了頓,似下定了決心,“我一定會盡快回來,回來迎娶你。你等著我!”
少女垂眸,似有心事,過了好久她才抬起頭:“那就提前祝你,早日得勝而歸。”
出征的那日,他一襲戎裝,正身坐在馬背上。火紅的楓葉紛紛如雨,鋪地成茵,馬蹄踏上去綿軟無聲。
送別的人中沒有她。她的身子愈發(fā)虛弱了吧?
一名青衣少年穿過人流,向他走來。他俯下身去,那少年在耳畔低語:“阿姐讓我?guī)г捊o你,‘好自珍重’。”
他原本陰郁的眉間緩緩舒展,眸中神情逐漸明亮起來。有這一句話,足夠了。
他微微頷首,抬手一拉韁繩,馬聲長嘶。
“恭送少主!”惜月閣侍衛(wèi)紛紛俯首行禮。
時光彈指而過,一別已是五年。等打完這最后一仗,便能回去了,回到那個水云疏柳的江南。那個令自己朝思暮想的清影是否還在倚水園的榕樹下等待著他的歸期?
今年的生辰一過,她就滿十九歲了。想來應已生得亭亭玉立,不再是當初小女孩的模樣了吧?真想快些回去看一看啊……
沈慕云靜靜地望向夜空深處,眸中依稀有微光閃爍。
阿洵,御風谷里的繁花都已經開了吧?如今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