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雨急,轟然的雷滾過深重黑暗的天際,震得耳根發(fā)麻。
冷洵的衣衫已被雨水澆得通透,滿目皆是茫茫雨簾,黑壓壓的山路蜿蜒曲折,仿佛永遠沒有盡頭。馬車一路疾馳,顛簸得極其厲害,她只覺得大腦幾度空白,眼前的山路幾度恍惚,心口已開始隱隱作痛,她緊緊握住韁繩,迫使自己集中心神。
他,是否已經(jīng)全身而退?以他那樣的身手,又沒有她在一旁牽絆累贅,應(yīng)該能夠應(yīng)付得過來吧?
往南…往南…再堅持一會,便能到江寧了。書中說那是一個風光如畫,小橋流水的城鎮(zhèn)。烏衣巷口的青石板,煙雨氤氳中的秦淮河……
御風谷和江寧離得那樣近,近十年的光景,她幾乎未能出谷一步,未能親眼瞧見旁人司空見慣的旖旎風光。即便御風谷內(nèi)青山綠水,繁花似海,攬盡整個江南的春色,她日日看在眼里,心中仍是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即便她閱盡書閣中藏書千卷,將這世間繁華三千,至情至景都銘記于心,仍是孤清寂寞廖無人煙。
大雨如注,塵土的腥氣,被如鞭的暴雨“嘩嘩”抽起,她幾乎要在茫茫大雨中失去方向。
一束刺眼的寒芒閃電般劈了下來,竟將她面前兩匹馬的脖頸生生斬斷。馬聲悲嘶,大片的鮮血沖天而起。她只覺臉上一陣溫熱,雙目已蒙上一層滾燙的血水。馬車陡然側(cè)翻,她整個人被甩了出去,驚呼一聲,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股灼熱的甜腥涌至喉間,她抑制不住地吐出大口鮮血。
那種熟悉的痛楚開始從心口緩緩蔓延開來,一寸一寸,似乎要將她吞噬殆盡。她情不自禁地蜷縮著,劇烈地疼痛讓她微微痙攣。冰冷的雨水如鞭子般抽在身上,令她驟然清醒。她拼盡全力將衣襟中的藥瓶取出,下一瞬她的手卻被狠狠踩住。
“原是個病秧子?!倍厒鱽硪宦曌I誚。
是那個緋衣女人的聲音,她竟然只身追了上來。那么,墨臨風呢?
一個念頭疾閃而過,冷洵豁然閃電般抬頭望向茫茫雨簾。除了無窮無盡的雨水和黑暗,什么也沒有。
“在等你的情郎?”瑤光惡毒地嬌笑,“放心,我會在他趕來之前殺了你!”
“他,他不是我的,情郎?!彼龢O其艱難地道。
女子冷哼一聲,眸中卻掠過了一絲奇異的光:“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讓你先走,是因為九玉霄蘿在你的身上!”
冷洵心下一驚,神色微變。
“唰?!焙⒁婚W,長劍一揮,直指冷洵眉間,“把九玉霄蘿交出來!否則你的下場就和那兩匹馬一樣!”
那兩具馬的尸體躺在不遠處,腔體中的血汩汩涌出,混著雨水染紅了一大片土地。雨水沖不散濃郁刺鼻的血腥味,令她幾欲作嘔。
“你喜歡墨臨風,對不對?”冷洵聲音不大,散在風雨里,瞬間將瑤光定在當?shù)亍?p> “你說什么?!”女子神情巨變。
“你明明喜歡他,卻為何要與他作對?”她氣若游絲,淡淡發(fā)問。
瑤光的臉色由白變青,復(fù)又變成幾盡透明的蒼白。
“你胡說!我對他只有恨!只有恨!”她的聲音變得決然而凄厲,“但凡他想要的,但凡他珍視的,我都要親手毀了它!”
“別想拖延時間!”長劍逼近了一分,瑤光斥道,“想活命,就交出九玉霄蘿!”
“你說的對......”冷洵嘴角隱約有稀薄的笑意,“畢竟......我對你們望仙居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p> “你倒識趣?!爆幑饬家惶?。
“你要的東西就在我的衣襟里,自己拿便是。”她半分力氣也沒有了,整個人似乎只剩下空空的殼子。大雨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身體已被雨水淋得冰冷。
在確定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威脅之后,瑤光迅速從她的衣襟中取出了一個彩云紋金絲荷包,荷包中躺著一朵玉色九瓣瑤芳。她臉上有狂喜的表情,這便是九玉霄蘿,拿著它,回去向匡寧復(fù)命!
就在她分神的一剎,一道藍光帶著勁風破空而來,她下意識提劍抵擋。勉強接下,卻一連后退了六步才穩(wěn)住身形,嘴角已有鮮血溢出。
還未等她站定,墨臨風飛身而至,一輪極快的搶攻,瑤光舉劍相迎。
漫天劍影如寒濤掠地,又如怒潮卷空。兩人身影交錯,疾如閃電。
逐漸迷蒙的視線里,隱約可見那一襲白衣的身影。他來了,來了便好。冷洵心口一松,仿佛緊繃著的一根弦霍然中斷,終于昏昏沉沉地闔上了眼睛。
經(jīng)歷了方才那場惡戰(zhàn),墨臨風已然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數(shù)十招過后,瑤光尋機逃遁而去。他無意去追,回身掠至冷洵身側(cè)。
大雨傾盆,除了風雨雷電之外,已聽不到任何聲音。墨臨風迅速將她抱入懷中,那只羊脂白玉小瓶還緊緊握在她的手里。他將碧色的藥丸喂入她的嘴里,又反手一掌將真氣緩緩度入她的背心,以此催化藥力。
“冷姑娘?冷姑娘?”他拂去她臉上的血水,急喚。然而她一動不動,氣息奄奄。墨臨風霍然起身,抱著懷里的人閃電般飛身掠至雨中。顧不得自身傷勢,他急速將內(nèi)息源源不斷送入她的背心。
他的衣襟中躺著一枚描金小匣,是她親手放入的。墨臨風回想起自己打開匣子之后難以言狀的震撼心驚,還有一些復(fù)雜的情愫交纏在一起,只覺心潮騰涌,眼里的神色瞬換了千百種,抑制不住地動容。
她身體冰冷,臉色越發(fā)蒼白,沒有血色的唇緊閉著,氣息逐漸微弱了下去。他知道她發(fā)了病,卻尚不知曉其中因由,也不知此時的她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極限。
七劍是沖著他來的,若她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丟了性命——
心念及此,墨臨風驀覺一陣慌亂。他來不及細想這樣突如其來的情愫,只將她緊緊地擁在懷里,用盡全力在大雨中狂奔。
茫茫雨水迎頭而落,冰涼著滾燙的額心。殷紅的血不斷地從他的嘴角涌出,所經(jīng)之處滴滴鮮血觸目驚心。
漆黑的雨夜里,山路是那樣幽深那樣長,無窮無盡的延伸,仿佛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