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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臨風雨

第三章 月下清影

且臨風雨 折心覆雪 4676 2020-04-07 22:36:21

  夜深,霧氣漸濃。風雪宛中隱有人聲喁喁。

  “琛兒,此去滇南路途遙遠,一路定要多加小心,照顧好自己和洵兒?!崩湔延衲氐氐蛧?,“若是為父雙腿未廢,定會與你們一同去?!?p>  “我都明白?!崩滂〈鬼?,“您不要自責?!睜T火微晃,他低垂的雙眸隱有微光閃爍,“只是墨臨風這人心高氣傲,真的可靠么?”

  “我們手里有他要的東西,他必不會有貿然之舉。當年他既能七招擊敗孟德安,劍術造詣可見一斑。到底是安老前輩親自調教出來的人,何況還那樣年輕,不可小覷?。 崩湔延窀袊@,“有他護送你們,我也安心?!?p>  停了半晌,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何況,你姐姐的病好容易瞞了這些年,在最后的緊要關頭怎可走漏風聲?這谷中劍術超群又能信賴之人唯高羽和古曦,可如今谷中大小瑣事一刻也離不得他們。若找其他中原能士陪同,又恐將真相公之于眾。這些年來,望仙居和中原武林交集甚少,即便墨臨風知道了這其中原委,想來也不會有興趣宣揚出去。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他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人選?!?p>  冷琛沉默著點點頭。

  冷昭玉將一塊烏木手令置于冷琛手中,手令上刻著繁復的水紋圖騰:“這水符令是滇南寂靈宮的圣物,是至高權利的象征。有了這塊手令,滇族不會有人膽敢為難你們。佋謝大祭司當年將此手令交予我作為信物,你去到寂靈宮時,將這手令示于他,他自會明白。”

  “滇南幽域圣湖里的赤焰蓮就要開了,只要能順利抵達,洵兒就有救了?!崩湔延駥⑷淼闹亓靠吭诹艘伪成希L長吐出一口氣,“一晃十年過去,我們終究是等到了這一天?!?p>  輪椅上的人闔著雙眼,表情卻是輕松的。搖曳的燭光籠在他身上,柔和光影里,沉悶冰冷的青灰袍襟似乎也溫軟了幾分。

  冷琛看著那張英氣不再的面容,忽覺父親老了許多。他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樣蒼老的?怎么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

  或許,自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便已然老去。

  舊憶忽如潮汐洶涌,冷琛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低下頭,暗暗收緊了手中的令牌。

  “回房休息吧?!彼犚娎湔延裾f。

  很快,屋外的侍女前來將房中的安神香燃起,青釉蓮花香爐上清煙裊裊,沁人心脾。

  冷琛將房門掩上。屋外夜涼如水,繁星漫天。他朝倚水園的方向望去,此時那園中竟是燈火未滅。怎么這個時辰還未睡下?他暗忖,拾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夜深了,”立在一旁的侍女替伏在桌案上的女郎披上一件衣衫,“小姐還不休息?”

  “再等等?!崩滗w快地寫著什么,她的長發(fā)隨意披散著,沒有任何裝飾,“念夏要是乏了,就先去睡吧?!?p>  “奴婢不困?!蹦钕挠没疸Q子將燭火撥亮了些,“奴婢只是想,藏書閣現(xiàn)在已由林朗接管,小姐不妨讓他自己去整理,何必親自勞這份神?”

  “其實這些書冊文案,我早該整理好的。只是想著一直做藏書閣的管事,即便偷懶撂在一旁也無妨,沒想到身體這么快就吃不消了。”冷洵笑笑,抬筆蘸了新的墨汁,“林朗剛接管藏書閣,讓他一個人重頭整理怕是很吃力。既然這些書錄我從前就擬好了大半,不如一并整合了給他。你放心,不過是抄抄寫寫,費不了多少精神。”

  即便聽她這么說,念夏還是很擔憂。不為別的,只因她的病時常毫無征兆地突然發(fā)作。近來她發(fā)病間隔的時日愈發(fā)地短,侍女們已悄悄增加了她每日的藥量,不知她自己是否察覺。真怕她會因過于勞乏的緣故,再次發(fā)病。

  可跟了小姐這么些年,也是知道她脾氣的,一旦她決定去做一件事,無論旁人如何相勸,都是無用。

  想到這里,念夏打消了好言相勸的念頭,起身添了新茶:“聽挽冬說,小姐今日在園子里與一位英俊的公子交談甚歡,是不是后日和小姐同去滇南的那位公子?”她在冷洵身邊坐下,笑意盈盈,“聽她們說,那位公子長得比少爺還要好看,是不是真的?”

  冷洵怔了一下,回想起在園中遇見墨臨風的情景。

  一身輕衫勝雪,雙眸清冷,即使他就站在身旁和她說話,她卻覺得和他之間隔了一條不可跨越的長河。

  冷洵抬眸,見念夏正在朝自己眨眼睛,忍不住往她額上敲了一記:“你們這八卦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了?”

  念夏摸了摸額頭,仍是不死心:“小姐,你倒是說呀,那位公子是不是比少爺還要好看?”

  屋外的人摸了摸鼻子,側著耳朵朝窗邊貼近了一分。

  冷洵支著下巴,猶疑著:“小琛......真的有你們說得那么好看?”

  “少爺不好看嗎?”念夏驚問,“小姐知道江都城里愛慕少爺?shù)墓媚镉卸嗌賳幔颗牌痍爜矶寄軓某潜闭镜匠悄狭?!?p>  冷洵忍不住笑了起來:“可能是我看了他這么多年,審美疲勞了吧?!?p>  屋外的人聽到這句話,不由抽了抽嘴角。

  “不過......”她很快從念夏的話里找到了關鍵,“那些從城北站到城南的姑娘里有沒有念夏呢?”

  在她的記憶里,從小一直纏著冷琛的便只有那陸家莊的陸青湄,如今竟有這么多姑娘了?看來她是很久沒有出去看一看了。

  “小姐,你,你說什么呢?”念夏的臉色倏然一變,很快浮上兩朵可疑的紅暈,“你還沒有回答奴婢,別,別扯開話題?!?p>  “唔......你問的這個問題,很是值得考慮。”冷洵若有所思,目光倏然落到了窗前那盆吊蘭上。

  燭光的照耀下,那吊蘭在窗上投下一抹暗影。那抹暗影有些奇怪,和平日里的形狀不太一樣。她美目流轉:“改天你親眼見到不就有答案了?”

  “小姐!”念夏嘟囔。

  屋外的人貼著窗聽了半天竟也沒個結果,不由一陣失望。

  “書錄快寫完了,等我走后,你記得拿給林朗?!崩滗肓讼?,又補了一句,“記得告訴他我是閑來無事時抄寫的,免得他擔心?!?p>  “拂春她們呢?晚飯時也不見人影?!崩滗h(huán)顧四下。

  “知道小姐后天要出遠門,她們忙著去整理路上所需的物資了。”念夏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劍臺上,“這次出門山高路遠,小姐不妨帶上這柄劍,用來防身?”

  冷洵循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朱紅的落劍臺上橫著一柄青鋼劍。劍鞘上鑲嵌著的紅寶石緋芒灼灼,烙入眼底,直讓人墜入無限的回憶之中。

  那是她年少時的心愛之物,到如今卻已有數(shù)年未曾觸碰過了。

  她一時有些恍惚,卻很快回過神:“不帶。”

  念夏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從里間拿出一個彩云紋金絲荷包,小心翼翼地塞到冷洵手里:“小姐可以不帶那柄劍,但這雪夜優(yōu)曇,一定要帶在身上。”

  冷洵望著荷包中的雪色花朵,眉心漸蹙。

  “奴婢知道小姐不喜歡送這東西的人?!币娝袂?,念夏連忙補充,“可小姐夜里總是心悸失眠睡不著覺,在外頭怕是越發(fā)難熬了。帶著它,可助小姐安神?!?p>  冷洵靜默片刻:“這東西不是在庫房里收著么?”

  “是,是奴婢有次去庫房找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優(yōu)曇?guī)捉菸?,想著這花實在珍貴,若棄之不顧也太可惜了些,便私自取了出來,精心修剪培護,才得以保存。”念夏低下頭,“這件事是奴婢自作主張,但憑小姐責罰?!?p>  冷洵凝視著燭臺上明亮的火光:“不怪你,你也是一番好意?!?p>  “恕奴婢直言,這些年沈少主對小姐是真的好?。 蹦钕倪t疑許久,還是一股腦兒將心里話拋了出來,“雖然他遠不在江都,可這些年他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為著小姐考慮?庫房里幾乎都是他送來的東西。小姐就真的沒有一絲心——”

  “這東西我收著,”冷洵出言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p>  屋內燭火搖曳,案邊的女郎如瓊枝玉樹般散著淡淡華彩。冷琛在屋外深深凝望著她,眸中涌動著復雜的情愫。他沒有進屋相擾,只在屋外佇立良久,才抽身離去。

  月上中天,夜靜無聲。睡在外間的侍女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可冷洵卻毫無一絲睡意,在榻上輾轉良久后,披衣推門輕輕走了出去。

  畢竟是初春,夜里總是有些涼颼颼的,她不由攏了攏衣衫,朝夜的深處走去。

  漫天銀星簇擁著如水月華,夜風中花香流動,長廊下水光溶溶。

  她步履極快,沿路的亭臺水榭和搖曳著微光的琉璃燈飛快地向后掠去。

  塵虛樓的客人此時也未睡下,不經意瞥見那一抹纖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夜幕中。他起初些微詫,后又覺于己無礙,可躊躇片刻,終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許是她走得太急,才一段路便停下來喘氣。樹葉子在風中窸窸窣窣直響,她急促的呼吸聲也融在夜風里。漫天飛花游離,嫣然緩緩,落了她滿身滿發(fā)。

  一路行至后山的山腳。山坡很陡,游廊沿坡而上,數(shù)級臺階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夜幕深處。游廊上絹燈搖曳,憧憧燭影將起伏不定的樹影映入山墻。

  四下岑寂,夜風愈發(fā)涼了。她的身子好像禁不起這樣的寒意,微微咳了幾聲,復又拾級而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停了下來。

  這是一片墓地,幾叢雜草從青石板地面的裂縫中探出。

  夜霧彌漫,幽幽銀光斜照在冰涼的石碑上。她靜默了半晌,抬手拂去了碑上的灰塵。

  “有些時候沒來了。”她撫著冰冷的石碑,喃喃自語,“前些日子身子虛得厲害,她們成天守著,我一步也走不開。休養(yǎng)了些時日,現(xiàn)在好多了。”她又咳了兩聲,蹲下身去,將墳前的雜草一一拔去。

  “一段日子不來,又生出這許多?!彼恼Z氣似乎有些惱,但很快便柔緩了下去,“后日我就要走了。您是不是也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一轉眼,便是十年了?!?p>  “我知道滇南兇險,我會照顧好自己。更何況——”

  “他們找到了一個好幫手,雪城望仙居的墨臨風。也許,也許真的如他們所說,一切都會好起來。聽到這些,您是不是很高興?”

  她忽然沉默下去,半匐著身子,將前額貼在石碑上。

  良久,她輕嘆了聲:“娘,我不在的時候,您一定會很寂寞吧?!?p>  墨臨風在她身后的不遠處安靜地注視著。月光傾瀉在她雪白的衣衫上,相交映襯,竟是有些料峭清冷。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起身,他看到她的手從眼角迅速地擦過。

  “我走了?!彼肿詈髶崃艘幌率?,便轉身朝山下走去。

  匆匆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趔趄,身形一晃,搖搖欲墜似要倒下。

  墨臨風眸間一沉,閃電般飛身上前扶住了她。只見她面色蒼白,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她抬手似要從衣襟中拿出什么東西,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冒犯了?!蹦R風低聲道,抬手從她的衣襟中取出一個羊脂玉瓶。

  碧色的藥丸入口即化,頃刻便緩解了許多。她深吸一口氣,除了嗅到藥香外,似乎還有來人身上淺淺的幽蘭香氣。

  她驟然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來人:“是你?”

  “即便是貴客,也不該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跟蹤人吧?”不知是因為剛發(fā)了病,還是因為確實有些惱,她的臉漲得微紅。

  墨臨風看著她警惕而微怒的目光,忽然就有些悔意。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在你平安從滇南折返之前,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危,這是我答應冷谷主的條件?!彼麑⑺幤窟€給她,神色一貫從容。

  “我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她說完這話,自己也愣了一下,方才若是沒有他,還不知會如何??筛菜y收,說出去的話怎么收得回來?

  墨臨風略略掃了她一眼,什么也沒有說,只和她并肩朝山下走去,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夜靜得出奇,靜得能清晰地聽到身側人的呼吸聲。又行了一段路,她忽然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我送你?!蹦R風說著,便已上前一步。

  冷洵明白他的意思,卻是退了一步:“我可以自己回去?!?p>  “你來的時候花了近半個時辰?!?p>  冷洵一時有些語塞,卻還是硬撐著:“我也是會一點輕功的,想快一些還不是可以?!?p>  “我不希望你回去以后在榻上躺上數(shù)天,誤了去滇南的時日?!蹦R風的語氣一如既往的生冷。

  月光照在他俊逸的側臉上,泛著幽幽冷芒,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在她沉默的剎那,他已攬住了她的肩,下一瞬她整個人就已騰空而起,朝山下掠去。

  夜風迎面吹來,她和他的發(fā)交纏在一起,兩旁的樹影飛快地向后掠去。

  他只是牢牢握住她的肩,并未貼近半分。可當她的長發(fā)被風揚起,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后頸溫柔的弧度,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膚。

  胸臆間忽地就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他足間發(fā)力,加快了行速。

  冷洵只覺得周邊的景物如風馳電掣般飛快閃過,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倚水園。

  落地的一瞬,墨臨風即刻松開了她。他的輕功極快,冷洵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好半天才喘過來。

  “到了。”他很快轉過身去,沒有看她,“早些安置?!?p>  她遲疑了一下,垂眸:“謝謝你?!?p>  沒有回應。再抬眼時才發(fā)現(xiàn)面前早已空無一人。

  夜霧越發(fā)濃了,四處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她回到房間,所幸,侍女們還在作著香甜的美夢。

  和衣而臥,幾案上燃著馥郁的安神香。許是經了一番折騰,又發(fā)了病,身體疲累得很,她很快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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