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銀砂抬頭看清了是他之后,笑道:“怎么?”
“啊,無事無事?!比菔桦x表情呆呆的,一雙桃花眼睜得有點圓。他愣了一下,隨即擺著手道,“我等告辭了?!?p> 那霍戎狄也笑笑而去。
宴間燈火輝煌,自是霍銀砂最愛而我最厭的喧囂所在。
我還在想著方才那一陣極不尋常的心跳,卻隱約聽得一縷簫聲凄凄而起,不知源于陶苑何處。
轉(zhuǎn)頭一看,霍銀砂又不知晃到何處去了,我下意識望向苑中漆黑角落,果見著玄衣掩在一叢金邊瑞香之后。
后來才知道,那一曲簫聲名為《傾城砂》,是秦晟請了京都名家為霍銀砂所譜。
簫聲既絕,深情盡散。
我再望向燈火闌珊處,那人已黯然離場。
接下來的幾日越發(fā)渾渾噩噩。
先是夜里頭總能瞧見一個青不溜秋的影子在拓影閣里來來去去。
我默不作聲地瞧了幾日,這影子倒不是在漫無目的地亂走,而是日常起居一般,每夜從學舍到食齋再到畫堂,簡直與閣中學子每日的生活流程無異。
我心里納悶,為免生事端,又不敢向他人直說,只好旁敲側(cè)擊地問夏安喬:“以前閣里出過甚么怪力亂神之事沒有?”
夏安喬的反應是捂著臉小聲尖叫:“什么怪力亂神?我不知道啊,你你你別嚇我!??!”
“……”
哦,好像忘了她是閣中最怕這些東西的人。
所以說太擅長腦補的人就是容易自己嚇自己。
當然,不包括我。
我裝成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對夏安喬說:“沒什么,你別想太多?!?p> 不意外地看著她被嚇得像貓爪下的老鼠一樣瑟瑟發(fā)抖。
嘖,有點小開心。
那抹青影開始出現(xiàn)在白天。
那就不是什么幽冥陰祟之物了。
但閣中只有我能看到……她?他?
因為“他”梳著道髻,又始終看不清面容,所以沒法子確定。
這壁廂性別之謎難解,那壁廂閣中又有客來訪。
若是平時我定死守著那來歷不明的青影,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可是今天來訪的人是容則,容疏離,容謫仙!
我眼巴巴地看著青影往畫堂去了,嘆了口氣,還是選擇與“他”背道而馳。
誰知遠遠就看見霍銀砂提著裙子跑進花廳里,立刻又跑出來。
“阿嵐!”她很眼尖地叫住了正在猶豫要不要轉(zhuǎn)身走開的我,“你有沒有看到容……容我問一句,閣主在哪兒?”
倒合了一句“此地無銀”。
我抬手按住一跳一跳的眉頭:“想來是在畫堂吧?!?p> 話音未落,她又提著裙子沖向我身后了。
“呵?!蔽依湫σ宦?,忽想到那抹青影,忙也跟了過去。
眼見著霍銀砂的背影已在畫堂門口,卻被石階上斑斑苔痕滑了一跤,險些撲倒在門前——
青影在側(cè),竟抬袖扶了她一把。
正巧這時候,閣主領(lǐng)著二人從畫堂里走出來,皆是一臉詫異。
毫無懸念的,又是容疏離與霍戎狄二人。
霍銀砂略不自在地笑了笑,上前扯住容疏離的衣袖道:“哥,你來了拓影閣,怎么都不來見見我?”
容疏離仍是一副沒睡醒的呆樣,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才道:“我忘了。”
又被霍戎狄拉著向閣主告辭。
這會子霍銀砂怎好意思再不放人?只得悻悻松手。
這一出戲簡直妙極,可惜結(jié)尾頗不太平。
霍銀砂回到她自己的學舍后,摔了門又摔了半屋子東西。
原來他二人走后,閣主轉(zhuǎn)交了一張容疏離予她的短箋,白紙黑字只囫圇了一句話:“少麒失去的只是一個不愛他的人,而你失去的是一個愛你的人?!?p> 饒是霍銀砂熱切如火,也被這一盆冷水潑得心如死灰。
當天夜里,遠山飛來無數(shù)點螢火,零零星星繚繞于月下,最后凝成一道流光匯于窗邊那抹青影身上。
這一次,她的眉眼終于變得清晰。
我“咕咚”一聲從臥榻上滾將下去,爬到柜子前翻出了當初老大寄給我的第一封信。
信箋化作一方白絲帕,上有四句偈語,字跡娟秀雋逸。
與此同時,她神色哀怨地倚在窗邊,口中喃喃道:“白袖染桃花,陌路終相忘。緣深淺誰道,無奈相思涼?!?p> 終于,對上了暗號。
流螢小仙你好。
流螢小仙再見。
我的耳邊又一瞬萬籟俱寂。
眨眼剎那,黑暗自識海里蔓延開來,淹沒了紅塵萬丈。
我內(nèi)心很郁卒,也不知在這夢境里摸索了多久,久到像是已過了幾世幾劫,眼前豁然開朗——
依然是上次那個噩夢的場景。
大破船泊在河邊,而我手持魚竿,正將那頭最肥碩的巨鼉往岸上拖!
這魚竿,是普通的小竹竿。
這漁線,是普通的細漁線。
別問我這時候,心里邊怕不怕。
那巨鼉四腳并用撲棱棱地在沙地上半挪半爬。
我牙一咬,心一橫,赤手空拳沖上前整個人壓住鼉頭,掏出一束不知在哪里掏出來的麻繩,從它的吻部開始一圈一圈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到尾巴,又從尾巴重新捆回吻部,最后在它頭頂綁了一個巨大的蝴蝶結(jié)。
誰知我只是站起來拍了拍手,還來不及端詳一發(fā)自己的杰作……
釣鼉一夢就此戛然而止。
“啊啾!”
我的意識尚且混沌,忽覺鼻子辣辣的,忍不住打出一個大噴嚏。
遂,醒來之前唯一一個念頭:“以后睡覺要記得蓋被子,不然容易著涼?!?p> 榻前站著一人,緇裙娃娃臉長發(fā)披肩,鬼差也似。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被唬了一跳,還以為是夢中夢。
定了定神,我挑眉打量著一身鬼差標配的霍銀砂,她臉色雖不復陰沉,但也不太好看:“你已昏迷了整整三天?!?p> “啊,是嗎?”我撇開眼打著哈哈,心道那流螢小仙不知拿我軀殼作了啥幺蛾子,才使得霍銀砂看著我時,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
……就跟以前我看著她(發(fā)?。r如出一轍。
天道好輪回!
我很憤怒,不得不找老大理論理論:“何以吾醒時全身酸痛,莫非流螢小仙日日使吾軀拿大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