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fēng)大作,吹得桂湖滿園花落,湖邊一白衣先生衣擺都沒動一下像個木樁似的站在那。
手里捧著一卷書,眼眸低垂,嘴里念叨:“起風(fēng)了,這是要下雨啊?”白衣先生往左走了兩步踢了踢躺著的那好吃小子,搖了搖頭,往前走了兩步直接從那好吃小子身上跨了過去。
白衣先生站在那伏案疾書的小子面前:“文豪啊,還有多久抄完啊?”白衣先生擺了擺手“今年年記可不多的?!?p> “夫子,確實不多,您讓我抄五十遍有點過分了。”那抄書的小子裹著暗紋厚棉袍,矮桌下放著個暖爐,像是怕冷的樣子——確實很冷,天城本就靠北,冬天就更是冷得讓人不想出被窩。
“夫子,我一個人抄,你就不讓米粥也抄點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犯的錯?!瘪樜暮雷焐辖兄?,手里卻不敢慢半分,一不留神手上就是一條杠。
周洲舟擱那躺著嘴里撕著牛肉干,桌子上放了一堆水果干貨,像是大擺宴席好生愜意。
“你這就不對了啊,耗子,我可啥都沒做啊?!敝苤壑揄樖钟殖税褩梼和炖镞f“夫子教訓(xùn)的是你,你別拉上我啊?!?p> 白衣夫子低頭不語,來回踱步,好像在想什么事情。這兒走兩圈那走兩圈,一會兒踮踮腳,一會兒揉揉眼睛。
“夫子,您怎么了?”周舟洲看夫子這樣感覺不妙“您這是,被蚊子咬了?”
“冬天哪來蚊子”
“那您這是?”
“三皇子要來找我了”
“文豪啊,記得把年記抄完”
夫子頓了頓又對周舟洲說:“舟洲一個時辰內(nèi)把桌子上的全吃了不許剩?!?p> “這么多?!”周舟洲臉色一下就苦了“我哪吃得完啊!”
“報應(yīng)不爽啊。”
駱文豪停下了筆抬頭望著白衣夫子,突然覺得這十二年來夫子就沒變老,還是二十三四的樣子。
“夫子可還回來?”
“一年半載吧?!?p> 聽到這兒周舟洲也坐正了不再躺著,嘴也停了下來。
“夫子,學(xué)生近日看了許多詩詞說那江湖俠客快意恩仇,俠肝義膽,學(xué)生好生羨慕?!?p> “羨慕……羨慕還是嫉妒?”
周舟洲一臉苦澀地說“羨慕,但還是有點兒嫉妒?!?p> “學(xué)生有一問題,何為俠?”
“義也”
說罷,那白衣夫子便消失不見,仿佛從未來過。
“這書,不抄了吧”
周舟洲又躺了下來,望著滿天白云流動,隨手摸了塊牛肉干放在里嚼。
“夫子怕是回不來了?!?p> “何出此言?”
“那三皇子生性狡詐,心狠手辣,不是個善茬?!?p> “那又如何,咱們白夫子又不是一般人?!?p> “可是……”
“咱們在白夫子那學(xué)了多少年書了,你可見夫子老了半分?”
“難道說夫子是個神仙?”
“哪有神仙,大概是修了什么仙術(shù)吧。”
兩人就這樣閑聊,遠處天空都掛上了暗紗,吃著聊著,倆人回過神來時天都黑了。
“米粥,今晚睡我家吧,不回去了。”駱文豪招呼婢女收拾桌子,準備回文樓休息,吃了一下午也吃不下了。
“漢云,跟父親說一聲一會兒我不吃了,米粥去我那睡?!?p> 漢云行了個禮,手一招,一陣微風(fēng)拂來將桌子筆紙水果吃食帶到了湖對岸的聽香閣里。
“漢云真的不會說話啊?”周舟洲一手靠著駱文豪一手摸著下巴,咂著嘴“沒有傾國之容也有傾城之姿啊。”
駱文豪一臉鄙視地看著他說:“又看上了?”
“不至于不至于。”
“被漢云打得可不少吧,要不我再去幫你說說?”
“別,可別。”
兩人沿著湖邊打打鬧鬧你戳一下我錘一拳,看著下人們,提著火把各處燈籠點亮,暮色籠罩下的駱府更像那夜空繁星點點如同棋局。
兩人回到文樓一進房門,駱文豪就踩到了什么東西嘎吱了一聲,像是兩節(jié)木頭。
駱文豪一抬腳,發(fā)現(xiàn)是一把折扇,他低下身子撿起來,扇骨漆黑好像不是木頭的,打開一看扇面也是黑色。
一面寫著個白色的疾字,一面寫著金色的徐字。
“有點熟悉?!敝苤壑耷屏藘裳壅f
“風(fēng)王折扇,白夫子的收藏品,一天到晚藏著掖著的?!?p> “怎么會在你這里?”
“大概是,留給我的。”駱文豪關(guān)上了門席地而坐“夫子很喜歡這把扇子的?!?p> 周舟洲趴在木桌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從懷里摸了塊糕點吃了起來,心大的很。
這風(fēng)王折扇來頭也不小,是那南海默雨風(fēng)神關(guān)家的寶物,因為一場賭局輸給了白夫子。
傳說這風(fēng)王折扇輕輕一扇便可喚來狂風(fēng),是一件能夠操縱自然的遺跡。
駱文豪捏得扇子嘎嘎作響,回憶起夫子這段時間來給自己的交代,實在是讓人費解。
隨隨便便就消失不見了,像團煙霧一樣看得見摸不著,留了把扇子給自己,是防身還是做什么。
周舟洲站了起來,一把奪過扇子敲了敲他的頭說“想什么呢,年紀輕輕的別想太多,會長白頭發(fā)的。”
“夫子將這神扇留給你,定有他的道理,你就別多想了”
周舟洲用力地扇,可是連一點風(fēng)都沒有。
“不說輕輕一扇就能刮起狂風(fēng)么”他撓了撓頭“我這怎么連風(fēng)都沒有?!?p> 駱文豪把扇子搶了回來插入腰間,撇了他一眼再也沒理他。
夜深,漆黑如墨點著幾顆星星,駱府里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吠,磚瓦挪動之聲,夜風(fēng)吹拂之聲,還有周舟洲賣力鼓搗扇子之聲。
不管他怎么扇,怎么整,都不見一點兒風(fēng)流出來,甚是奇怪。
駱文豪躺床上閉目養(yǎng)神聽著周舟洲玩那扇子,嘴角掛著笑意,閉著的眼睛也在笑。這扇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神留下來的遺跡只有神的血才能使用。
周舟洲也不知道,還在那整那漆黑的扇子,跟他較起勁來。
“你別玩了,這扇子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瘪樜暮纻?cè)過頭看著周舟洲“神的遺跡,只有神血才能使用?!?p> “那你能用么?用給小爺看看?!?p> 駱文豪瞇著眼,翻了個身子不屑地說“又不是我家的東西,沒那興趣?!?p> “沒興趣還是不能用啊?”
“哼,一把扇子,沒什么大不了?!?p> “用給我看呀,吹吹風(fēng)涼快涼快?!?p> “大冬天的冷不死你?!?p> 倆人扯了一會兒,周舟洲就沒了聲音。
駱文豪嘴上說得不屑一顧,他心里清楚,這耗子是真的沒辦法用神的遺跡。
他從不說出來,怕傷了耗子的心。
周舟洲把扇子收好,放在桌上,小跑著跳上了駱文豪的床,鞋子也沒脫,推了推駱文豪搶了點兒被子蓋上。
“耗子,你以后想干啥?”
“問這作甚?!?p> “就問問就問問。”
“繼承我爹的位子啊,我可是封年唯一的神血?!?p> “當(dāng)官有啥好玩的,要我啊,我就要闖蕩江湖當(dāng)個大俠!”
“你爹聽了不揍死你?!?p> “他揍就揍了,還真打死我不成?我是親生的好吧!”
“你爹想把西關(guān)軍交給你吧,畢竟那是塵海關(guān)的鐵軍,你家最大的牌?!?p> 周舟洲突然把駱文豪翻了個面兒,眼神嚴肅,深褐色的眼睛戳向他“我可不想當(dāng)什么將軍,守什么邊關(guān)?!?p> “江湖,就那么吸引人么?”
“我給你掰扯掰扯啊,這江湖之大啊猶如那南海之廣,這蒼天之高啊!咱們封年夠大了吧,盤踞西北三十八省,十多億的人口,兩位門豪,算是大國了吧?可這再往西塵海關(guān)外,有鯉劍池這么個大宗,往南還有七小國,八大宗門,往東有紀、寧兩個大國,中間還有個鎮(zhèn)神閣。北境冰城,東海竹仙島,南海外還有鳴魂海域里面數(shù)不清的妖魔鬼怪。更別說那些咱們都不知道的世外仙境了”
周舟洲說著吸了口氣,滿眼都是想要云游天下的欲望。
“你哪聽來的這些的?!?p> “夫子告訴我的,還有些夫子沒告訴我的。”
“夫子還告訴了你些啥?!?p> “夫子還說,這鯉劍池往西還有陸地,再往西還有城,再再往西還有國,還有咱們誰也沒見過的絕頂美食,高深劍術(shù),神奇術(shù)法?!?p> “你我從未踏出天城半步,你覺得這輩子出得去么?”
“想走就走!”
“身不由己啊……”
“己不由心,身又豈能由己呢?”
“夫子告訴你的?”
“那當(dāng)然,我哪會這啊?!?p> “你真愛吃。”
駱文豪坐了起來,從他身上踩了過去下床裹上毛領(lǐng)厚棉暗紋袍,推門走到外廊扶欄邊,眺望無邊黑夜,滿臉愁容,細長好看的眉毛都扭在了一起。
周舟洲哆哆嗦嗦地走了出來,過著被子,兩腿打顫。
“干嘛呢,不冷啊?!?p> “想事情。”
“想啥呢?”
“我也有點兒想,走遍天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