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卓和厲真人正對弈間,忽聽弟子來報:“師父師姊,不好啦,白師兄與人比試,受了重傷!”
厲真人和謝逸卓趕到白濟帆住處,圍在白濟帆床前的一眾弟子,自動讓出位置來。只見白濟帆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厲真人拉起白濟帆手腕把脈,白濟帆這才睜開滿含淚光的雙眼,委屈地喊了一聲:“師父?!?p> 謝逸卓松了口氣,對白濟帆的可憐模樣于心不忍,問道:“哪個師弟傷你的,不懂點到即止嗎?”
“哼!”白濟帆白了謝逸卓一眼,別過臉去。
謝逸卓:“……”
一眾師弟交頭接耳。經(jīng)不住師姊大眼逼視,一個師弟站了出來,正是張虎,目光閃躲:“就是那個……那個小白臉?!?p> “哪個小白臉?”
李俊索性坦白:“師姊,他說的是趙郎君?!?p> 趙原!謝逸卓只覺不可思議,轉(zhuǎn)念及白濟帆都傷得起不來床,那不會武功的趙原豈不更慘烈?一時焦急,沖口問道:“你們把他怎么了?”
聽到師姊這般質(zhì)問,白濟帆心中的委屈泛濫成汪洋大海:我就知道!師姊被小白臉勾了魂兒,把大師兄忘得干干凈凈!
“師姊,你就只關(guān)心他!你不應該問,他把我怎么樣了嗎?”白濟帆氣得聲音顫抖,聽起來像撒嬌。他想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受恥辱的是我,是我啊!有沒有搞錯?
“無妨無妨?!眳栒嫒嗽诖藭r笑起來,“只是吃壞肚子,回頭熬點陳皮水給他喝。”
“吃壞肚子?不是比試受傷嗎?”謝逸卓向師弟們投去問詢的目光。
方才來真虛閣稟報的弟子低下頭,支吾道:“我看到白師兄被抬進來,以為受傷了?!?p> 高大寶把比試經(jīng)過敘說了一遍,怕被師父師姊責怪,搶先辯解:“師姊,我們這是為你打抱不平,那小白臉根本配不上你!”
真是一幫可愛又可氣的師弟!打也不該罵也不是,謝逸卓沒轍,只好對厲真人道:“師父,我去看看趙郎怎么樣了?!?p> 客房。
趙原房內(nèi)空空蕩蕩。
謝逸卓正擔心他出事,忽聽得門扉“啪”地一聲響。
趙原虛弱地靠在門上,對她說道:“你怎么來了?剛好,扶我一下?!?p> 謝逸卓沒好氣地扶他進屋:“吃了多少?”
趙原靠床坐著,打了個飽嗝:“二十八個?!毙α诵?,又道:“比你師弟多一個?!?p> “傻嗎你?”謝逸卓看他的情況比之白濟帆好不了多少,雖然贏了比試,罪也是實遭的,“是我劍宗失禮,算我欠你的?!?p> “這是男人之間的對決,與你無關(guān)?!?p> “噗哈哈!吃點兒山果也能稱作——‘對決’?”
“當然了,你別嘲笑……嘔……”又跑出去吐。
一下午,趙原接連吐了好幾次,謝逸卓只好留在房中照顧,直到吃晚飯才走。
趙原再吃不下晚餐,獨自呆在房中。晚上,謝逸卓抱了個大棋盤過來:“來來,咱們下一盤棋。這兩天跟師父下,一盤都沒贏過,太沒意思?!?p> 江湖皆曉,劍宗宗主技有四絕:劍術(shù)、遁甲、茶道、弈棋。
謝逸卓的劍術(shù)與茶道盡得師父真?zhèn)?,已屬上乘,遁甲之術(shù)亦有數(shù)年研習,唯獨棋藝,還在初學淺嘗階段。
二人坐定,沏了茶。茶佐棋,人生一大快事。
謝逸卓執(zhí)白,先。
棋子落三分之一,白子密密麻麻,大有進攻之勢。趙原瞅著,隨意放下一子黑棋。
“你不能走這里?!敝x逸卓道,“走這里是死棋。”
“是你下還是我下?。俊?p> “好好,你下?!?p> 沒想到幾子過后,白子被反殺,黑子走活,謝逸卓黛眉輕顰,略作沉思:“看來一開始你就布了一局柳暗花明,引我上鉤呢?!?p> “見招拆招,并未布局?!?p> 一番攻城掠地,謝逸卓漸露笑顏,嘖嘖道:“正所謂居安思危,你只被動拆招,不布局進攻,是不行的?!?p> 趙原淡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便是,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不是?”
自己長那么高,還說什么高個子頂著。謝逸卓腹誹了幾句,自信地道:“你終會落敗于我?!?p> “輸贏不重要?!?p> 贏不了就說不重要,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真真氣量狹隘,謝逸卓輕蔑地瞅了趙原一眼:“那你覺得什么重要?”
“吃飯睡覺比較重要?!壁w原笑。
“呵。”謝逸卓也扯著嘴角,嘲笑,“不通謀略,無甚志向,你的人生注定平凡?!?p> “平凡難得?!壁w原落子,抬眼,“什么是謀略?你知嗎?”
這可問到點子上,謝逸卓大眼睛一眨巴,說道:“棋術(shù)亦為謀術(shù),籌謀之道,在謀定而后動。韜略于胸,可決策山河!”
趙原不以為然:“方寸棋盤,豈可決定山河?”
“方寸之間有大學問?!边@兩天跟師父學了不少,就差沒地方顯擺,謝逸卓侃侃道來,滿心期待看趙原折服的模樣,“生活處處見謀術(shù),你來我往,高低自分。”
得意地拾起一大片黑棋:“你輸了?!?p> 趙原拱手:“甘拜下風?!?p> 其實他不愛下棋,覺得生活里已經(jīng)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瑣事,能偷個閑時,干嘛要絞盡腦汁在棋盤上爭輸贏、論高低?
謝逸卓興致尚高:“再來一盤?!?p> 時光流淌,棋子起起落落。
趙原困得想打哈欠,怕掃謝逸卓的興一直忍著。而謝逸卓靈動的雙眼依如之前,不知疲憊似的,再次提醒:“你不布局,會落進我的圈套哦?!?p> “我有自己的走法?!彼依В€是認真思考棋局,耐心陪伴。
三局皆勝,謝逸卓每局都贏個一子半子。這種旗鼓相當?shù)碾U勝比單方面碾壓更能帶給人成就感和滿足感。
趙原活動了一下手腕,看了看黑盡的天色,心想這下她該心滿意足地回去睡個好覺了吧。
“這回相信我說的了吧?”帶著勝者的優(yōu)越感,謝逸卓揚眉道,“格局謀劃,是對弈基本功。不過我也不是欺負新手之輩,這樣,我教你幾種常見布局,等你學會了,咱們再比一盤?!?p> 還要比?劍宗弟子都這么愛‘切磋’么?趙原有點累,指了指棋盤:“你看這些方格,像不像一張大網(wǎng),把雙方棋子都束縛其中?!?p> “這叫規(guī)矩。”她道。
趙原又指著縱橫交錯的小點:“這兒一共有三百六十一個小點,除去角星的四子,第一手棋就有三百五十七種落法,第二手被對手占去一位,則余三百五十五種走法。你看,光起手兩棋的組合變化,就有十萬多種,更別說整個棋盤了?!?p> “什么意思?”謝逸卓一時沒反應過來怎么算的,再說,算這些有什么用?
趙原道:“世間萬物變化無窮,唯變,才是不變。若耽于謀篇布局,恐被對手搶占先機?!?p> 此番言論與師父教的“謀定后動”背道而馳,謝逸卓不能認同:“雨雨綢繆,臨渴掘井,為時晚矣?!?p> “不是不綢繆,但也不必盤盤謀劃?!?p> “反正我贏了,說明你的道理行不通?!?p> “殊途同歸?!壁w原道,“你便按自己喜歡的方式吧。”
三局以來,他每一次都能猜出她的意圖,所以才不偏不倚、投懷送抱到她的圈套里。一開始她不就說,在師父手上沒贏,想贏個幾盤嗎?
輸棋很簡單,每次都輸一二半字,還是很費腦的。
他的目的,是她高興。
“算了,你不想學布局也罷,我總不能強人所難?!敝x逸卓察覺出趙原的倦意。
“學。”趙原強打精神,“再下一盤,一邊下,你一邊教我好吧。”
“不下了?!彼帐捌遄印?p> 像趙原這樣的貴胄郎君,根本不需要什么技藝就能衣食無憂。她這又是傳他劍法,又是教他弈棋,雖出于好意,望他上進,卻沒顧及到,人家不一定想學,自己何苦好為人師呢?
己所欲,亦當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