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充實的一天在大澤清涼的風里平靜地結束了。
夕陽西斜中,白衣飄飄的學子們三五成群地散落在偌大的書院里,交談著這一天的藥理課——或者說毒理課,除了聊天的內容,其實整體氣氛非常祥和。
但是夜色降臨,總會有許多不一樣的意外到來。
遠處的太平閣樓之上,原本一直平靜看書的儒師劍宗忽然抬頭,遙望遠處大澤,震驚之意溢于言表。
這樣劇烈的情緒自他劍心通明之后,已經太少太少出現(xiàn)在他臉上了。
“是他?”
無限遠處的大澤中心,一襲純黑如夜的長斗篷在夜色與水面相接處滑過,在他足下,水面如同平地般不起波紋,好像他走在一面巨大的鏡子上。
劍宗抬頭的瞬間,那人也忽然抬頭,遙望遠處的岳麓書院。
純黑的帽兜之下,平平無奇的面孔暴露在了夜色中。
如果非要形容有何特征的話,請看上一句。
這張臉會給人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沒有印象。
“只是來看看,你不用擔心?!?p> 那人的聲音響起,就像他的外表一樣平平無奇,一萬個人一起說話,這個聲音等于你沒有捕捉到的其余九千九百九十九個聲音。
世上見過他的人,沒有。
或者說都已經死了。
四絕之中最為神秘的無名殺神,今夜忽然降臨大澤。
最令劍宗震驚地是,他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
如果他想,那么即使同樣位列四絕之中,劍宗也無法感受到殺神的到來。
殺神是真正做到了化身眾生的武者,你隨時隨地面對的人,只要是你不認識的,都有可能是這位無名殺神。
他是不需要易容這樣的小手段的,因為即使對面看著他,在你死去之前,你也不知道他就是殺神。
太平閣樓燈火依舊,燈前的讀書人卻放下了手里的書卷。
他拿起一邊的燭剪,挑了挑有些暗淡的燈火,然后起身,在書卷堆積之下,翻出了一個長匣,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打開了盒蓋。
挑燈看劍。
匣中的長劍依然如故,他握住劍柄的時候,只覺得觸手溫潤親近,像是久別重逢的故友的擁抱。
正在注視著蕭欽的楚天舒忽然抬頭,好像有些迷惑。
他察覺到了某種不可預知的機緣,但是那機緣一閃而逝,似乎還伴隨著某種大兇險,已經瞬息離岳麓書院遠去。
他懷疑自己只是感覺錯了,于是重新將目光投向水鏡,津津有味地接著看蕭欽探索秘境。
……
大澤湖心之地,如果蕭欽能看到這里的話,一定會有一個很深刻的印象。
他自彼岸降生長生大陸的時候,真靈化星所落之地,就是此間。
黑袍里的殺神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片倒映著夜色星空的水域。
劍意隨風飄來,一襲青衫的劍宗不知何時也是站在了這片星空倒影之上,平靜地盯著眼前的殺神。
四絕之中的兩位在大澤之上遙遙相對,無論是殺神現(xiàn)世,還是劍宗提劍,隨便一件,都是震驚整個江湖的大事。
“何必這么緊張?!?p> “畢竟是你?!?p> “你離得這么近,就一直沒發(fā)現(xiàn)什么?”
劍宗沉默,只是握住了手里的劍。
“看來還真就是我和那牛鼻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睔⑸褫p笑,黑袍融化在了夜色里,“這一次你攔得住我,下一次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p> ……
劍宗與殺神打啞迷的時候,正是蕭欽踏出森羅秘境的時候。
九重日輪盡數(shù)坍縮,燦爛流淌的星空里,只有孤零零的漆黑日輪懸浮,似乎與溫柔的黑暗融為一體,沒有發(fā)出任何光芒。
那僧侶說得鄭重,不過蕭欽雖然并沒有從其中察覺到什么危險。
但是他確實有些奇特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許久之前的約定,但是被他忘記了。
他沒有任何遲疑,踏入了最后一輪漆黑的日輪,本不該存在的虛空秘境。
踏入其中的瞬間,蕭欽陷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在陷入黑暗中的瞬間,明白了僧侶的話。
那是一種與“存在”完全對立的概念,虛無的黑暗中,他甚至失去了自我,無論是千錘百煉的戰(zhàn)體還是兩世為人的神魂,在這一刻都不復存在。
原本在他經脈之中奔流洶涌的大荒真力和遮天秘力也同時消失。
蕭欽從未感受過如此可怕的力量,即使面對化身妖魔的云夢君,即使感受過葉煞體內無盡的陰厲煞氣,但是那些即使加在一起,依然無法與這種純粹的“虛無”相抗衡。
水鏡之外的楚天舒也神色瞬間就變了。
他即使位列國封,也同樣沒有感受到過這樣恐怖的力量!
水鏡中蘊含的岳麓書院的偉力,在這一刻同樣消失殆盡,一絲虛空日輪中的力量透過水鏡流露了出來。
滄海龍吟出鞘,清亮如水的劍光沖天而起!
然而沒用,無論是滄海龍吟自帶的歸墟龍威,還是楚天舒身為國封的絕巔內力,在那一絲虛無面前,都恍若無物,它就那么輕描淡寫地吞噬了所有存在,向著楚天舒飄然而來。
楚天舒神情驟變。
然而在他準備動用底牌的時候,一縷墨跡飄然而來,和那一縷虛空糾纏交錯,最后俱歸虛無。
但是一絲明亮溫暖的純白火焰燃起,撒落下淡淡的光輝,令楚天舒覺得心頭一暖。
不是感動,而是真真實實地心海神魂里有一絲溫暖的光明亮起,好像有一盞明燈照亮了神魂。
“畢竟是天火鎮(zhèn)壓過的,如果不是這樣,就麻煩了?!?p> 不知何時歸來的劍宗有些疲倦地站在了百戰(zhàn)場中,看著楚天舒收起來的左手,笑了笑,接著說道:
“如果再遇到,直接動用海皇傳你的力量,其他力量在它面前不堪一擊,不過假如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恐怕就是一切終焉之時了,抵抗也沒什么用?!?p> “那到底是什么?”楚天舒心有余悸地道,那一絲力量委實太過恐怖,如果不是劍宗出手,他即使動用底牌,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劍宗笑了笑:“我能給你的說法和你從僧侶那里聽到的一樣,是天火鎮(zhèn)壓過的虛無。”
“不可能,我見過《金烏秘卷》,即使是天火之力也不可能鎮(zhèn)壓這種存在?!背焓嫔袂閲烂C,握著的滄海龍吟右手微微顫抖。
“第一,你見到的是《金烏秘卷》,而不是《東皇經》,所以能否稱為天火還存疑?!眲ψ谶€是一樣提著劍,只不過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放松了一下緊繃的身體,“第二,我可沒說天火是靠自己的力量鎮(zhèn)壓的那虛無之力?!?p> 水鏡依然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