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梧桐樹上殘留的零星幾片葉子,在寒風(fēng)肆虐下,左右掙扎,最終,還是敵不過宿命,盤旋歸為塵土。
一抹嬌小的身影拖著疲乏的身體,一步步木訥訥的走進(jìn)了南公館,守衛(wèi)的士兵認(rèn)得她,并未再出手阻攔。
辛郁時帶她大致走了一圈,回來后她又領(lǐng)受了任務(wù),分揀了半個多月以來積壓的報紙,不知不覺,再抬頭時,已是黃昏。
可能是這幾天沒有干活的緣故吧,這一整天下來,她骨頭都是酸脹的,一路揺頭晃腦,松了松肩膀,抬頭,她看見空中幾只烏鴉飛過。
噫,怎么覺得南公館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樣了,好像突然多了好幾副新面孔,姜舊影撓撓頭,南公館來客人了?
“喂,你,過來?!敖f影剛跨進(jìn)客房的院子,老遠(yuǎn)就瞧見一侍女模樣的人擺手叫自己過去。
姜舊影走近,“你,叫我?“
那侍女見眼前的這個發(fā)育不良的丫頭,穿著樸素,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窮酸相,心想,這南公館沒有女主人果真是不行,什么阿貓阿狗的都能過來當(dāng)差。
“是阿,不叫你還能叫誰,難不成除了你,旁邊還有第二個人?“這侍女跟著傅蘭君,從京城一路顛簸到南京城,鞍前馬后的伺候著,傅蘭君雖脾性溫良,可說到底也是個慣養(yǎng)的小姐,一個伺候不周,也是要挨罵的。
她這受了氣,也只能向這些三教九流,背后沒有人撐腰的仆人們發(fā)泄了。
姜舊影沒有計較她言語的冒犯,“您叫我有何事?“
那侍女一聽便起了火,同樣都是做奴才的,她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差錯,這個丫頭倒好,不但沒一點眼色,竟然也沒半點腦子,她不知道自己來這兒是干嘛的嗎?
在南公館方差就以為自己高別人一等了?那侍女想想,反正以后這南公館的女主人也是她家的傅小姐,她怕什么呢,這南公館的方差下人們歸她管是遲早的事。
侍女將懷中抱著的剛換下來的衣服塞給姜舊影,沒好聲氣道,“真是個蠢物,連自己該干什么都不知道嗎?把這些衣服拿下去洗干凈了。“
姜舊影這才明白過來,這位侍女將她錯認(rèn)為南公館的丫鬟了。
“那個,你弄錯了,我不是南公館的丫鬟,我是,暫住在南公館的。“
緊接著,那侍女更是一臉不可置信,“你不是南公館的仆人?你暫住在南公館?“
侍女無語的嘲弄著,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用手指了指腦門,“長長你的腦子吧,也不看看這南公館是什么地方,是你們這種人能暫住的?你以為南公館是濟善堂?“
侍女雙手環(huán)抱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知道,你們在應(yīng)先生手下干活,自以為比別人高一等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們家小姐,,?!?p> “碧君,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吵?“一細(xì)軟的聲音在房間內(nèi)響起。
喚作碧君的侍女十分迅速地?fù)Q了張嘴角,貓著腰在房門前答道,“小姐,這有個不服管教的下人,我實在看不下去,才說了她兩句?!?p> 房間內(nèi)許久沒有聲響。
碧君一直保持著貓著要的姿勢,不敢動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里屋女子細(xì)軟的聲音再度響起。
“碧君,讓她進(jìn)來?!?p> 姜舊影走進(jìn)馨香的房間,看見一身穿玫瑰紗色睡衣的女子,舉止優(yōu)雅,大波浪卷頭發(fā)垂在肩后,瘦削的肩膀露出精致的鎖骨,玫瑰色的睡衣襯得少女軀體姣好,玲瓏有致。
就像降落凡間的精靈,貴氣的風(fēng)范,都彰顯著她是個天生的公主,姜舊影癡癡的望著,真好看阿。
傅蘭君打開潤膚膏,清新淡雅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眼前這個女子帶給她的感覺,少女嬌小,發(fā)絲凌亂,尤其是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讓人十分有危機感。
男人可天生對這種清純的“東西“沒有抵抗力。
雖年紀(jì)尚小,臉蛋也只能稱得上清秀,對她夠不成什么威脅,可不知為什么,她本能的厭惡這張臉。
煩躁的合上蓋子,那令她心煩清新淡雅的桂花香氣仍久久漂染在空氣中,復(fù)打開一個玫瑰香味的護(hù)膚膏,玫瑰色濃,香氣也醇厚,不一會兒,那淡淡的香氣就被覆蓋住了。
傅蘭君的煩躁這才略有好轉(zhuǎn),“你是服侍應(yīng)先生的?“傅蘭君收回視線,照著西洋鏡中,花容月貌的自己,是阿,她尚年輕,她怕什么呢。
姜舊影有些局促,這,是應(yīng)先生的妻子?妻,妻子嗎。
可她沒聽說過應(yīng)繚塵已有家室阿,難道是,情人?
不不,怎么會呢,應(yīng)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一旁的碧君見她發(fā)愣的模樣,沒來由的厭惡,“你是聾子嗎?小姐問你話呢?!?p> “阿,“姜舊影這才想起女子的問話。
“不,不是,我是受應(yīng)先生恩惠,暫住在南公館的?!?p> 碧君一聽又是這一套鬼都不信的說辭,正要發(fā)作,傅蘭君卻饒有興致的轉(zhuǎn)過頭來,她的唇膏涂的正艷,姜舊影想起來她賣過的櫻桃,對,就是那樣的顏色。
“哦?“
“你受的應(yīng)先生什么樣的恩惠?“應(yīng)繚塵可不像是個愛大發(fā)善心的人。
姜舊影覺得女子看她的目光有刺似的,扎的她渾身不舒服。
“也沒,沒什么,家弟失蹤,偶然碰到應(yīng)先生,應(yīng)先生念我可憐,幫我尋回了家弟?!敖f影只說了個大概,囫圇吞棗似的,她就算再愚鈍,也能察覺出這位女子來者不善。
“是嗎?“傅蘭君思忖著,就這么巧,碰見應(yīng)繚塵,又這么巧,你家弟失蹤?原本以為這看上去乳臭未干的丫頭,不懼威脅,現(xiàn)在看來,勾搭男人,也是有一套嘛。
或許,她就是憑借著她那清純又楚楚可憐的外表,讓應(yīng)繚塵把她帶進(jìn)南公館的,好手段阿。
還好她來得及,再晚一些,怕是這個丫頭就爬到應(yīng)繚塵床上去了!
想到這,傅蘭君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唇邊,“繚塵阿,就是為人正派,又心善,就是路上流浪的阿貓阿狗,他見了,也會可憐三分?!?p> 這話帶幾分意,姜舊影聽出來了。
面色窘迫,可這表情在傅蘭君看來,就是一語被戳中心事的心虛,傅蘭君緩緩站起身,繞著姜舊影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繼續(xù)溫柔如水的說著,“這身段倒是不錯,你若有意跟了繚塵,我去和他講便是,做個小房,妾的你也不介意吧?入了應(yīng)家的門檻,那可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阿?!?p> 對此羞辱的一番話,姜舊影臉紅心跳,愈解釋愈心急,又開始結(jié)巴,“不,不,你誤會了,這位小姐?!?p> “我只是,只是,?!?p> “只是什么阿?怎么不說了,你這小賤人,還想勾引應(yīng)先生,我們家小姐才是應(yīng)先生的正牌夫人?!耙慌缘谋叹龥]好氣的插話道。
她以為這小丫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仆人,可沒想到,這野心這么大,竟然打應(yīng)先生的主意,她這模樣,也配?怪不得剛剛?cè)绾谓兴际箚静粍印?p> 原來,她的傲骨在這呢。
姜舊影羞的臉色通紅,清澈的眼睛泛起眼淚,就連傅蘭君這柔情似水的女子見了,都覺得有一瞬間被打動的柔情。
傅蘭君接過話來,“只是阿,你時機不對,我若晚來兩月,你或許也就得逞了??上О?,前功盡棄?!?p> “不過,你要是想走這條路呢,我在京城人脈眾多,那里的歌舞廳繁華極致,里面的有權(quán)有勢的達(dá)官顯貴也大有人在,你不必只盯著這一人。“
“碧君。“傅蘭君使了個眼神。
碧君會意,從桌上的小提包出,掏出一張名片,豪不客氣的甩在姜舊影身上。
姜舊影小臉鼓鼓的,可終是沒讓眼淚掉下來,她朝傅蘭君深深鞠了一躬,這一下既是感謝應(yīng)先生的照顧,也是對傅小姐的歉意。
換成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接受未婚夫的家里莫名住著一名陌生女子吧,是她唐突了,考慮不周,拖累了應(yīng)先生。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傅小姐,你誤會了?!敖f影沒再解釋,只留下這一句,便起身走了。
甩在她身上的那張名片,翩然落在地上,傅蘭君望著她離去的門框,出神了許久。
輕輕吐出一句,“好手段?!?p> 滴水不漏的全身而退,片葉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