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造第二宇宙,耗費了老白三個月的時間。愛因斯坦很不幸地陷入了孤獨。
不過,由于第二宇宙的時間靜止在了他發(fā)射前的一刻,混亂的可能性也就降低了。
不過,在這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呼延老班心臟病突發(fā)了,事出突然,等到送至醫(yī)院搶救,他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極其糟糕。他的桃李幾乎都去探望了,包括至少七八屆乃至更早以前的學生應屆班更是全員到齊——除了老白。
老白在創(chuàng)造宇宙。
呼延老班在床榻一遍遍地呼喊“老白”,不明白的學生們紛紛議論:“老師神志不清了吧,病得這么重了還想喝老白干?”
不久之后,呼延老班在學生們的守候里,搶救失敗。何玉欣就去找老白。
“呼延老班他走了。”何玉欣在教室里找到了老白,“彌留之際,他一直在惦念著你?!?p> “走了是什么意思?!?p> “走了,就是再也回不來了?!?p> “不,”老白平靜地道,“這僅僅是一種方向,他,是永恒的?!?p> “你……你找到了他?”
“也可以說,是他找到了我。”
“你成功了?!”
“只是一小步?!?p> “你是某種意義上的上帝?!?p> “不,我只是,創(chuàng)造了它們,卻無力控制。我試著在更高的緯度進行構建,僅僅調(diào)整了時間參數(shù),整個宇宙便隨之土崩瓦解?!崩习捉忉尩馈?p> “你點燃了火苗,卻無法操縱火焰的蔓延?!?p> 老白點頭:“沒有物理學,我是活不下去的。它從第二宇宙存在開始,便超越了我的生命本身?!?p> 何玉欣注意到了“開始”兩個字。
“你……打算創(chuàng)造多少個宇宙?!”
事態(tài)已然到了深淵的邊緣,無人知曉,它意味著存在還是毀滅。
“第二宇宙,只……”
“我怕”
“?”
“怕你,永遠回不來了?!?p> “……”
“手簿呢?”
“在我的書包里?!?p> “給我?!?p> 她的語氣不容否決,老白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她就是那個平日里沉默堅韌的娘……
手簿上草草寫著幾行字。
何玉欣注意到了幾個關鍵點。
第一宇宙,四維空間,意味著老白不可能主動進入它。時間緯度……為二?
二維的時間,從一點出發(fā),具有無數(shù)種選擇。同一瞬間可以做出的抉擇數(shù)量無限,那么,一次踏入一條河流無數(shù)次,踏入無數(shù)條河流,都并非危言聳聽。
一瞬永恒,無數(shù)種選擇中,總有一種是正確的。
第三宇宙的時間參數(shù)待定,只要那個數(shù)字不為零,那么,那個“我”便可能成為真正的我,對于這一點,老白深信不疑。搞不好,他還會因此被視為人格分裂,還不止一個人格。
第三宇宙的構建難度似乎遠遠大于第二宇宙。因為,第三宇宙的第三地球不僅人口數(shù)量龐大,而且在科技方面成就顯著。甚至,超過了第五宇宙(當下)的科技水平。
理論上,老白可以“竊取”先進技術。
但是實際上,那樣做,只會給予第三宇宙的“我”絕佳的奪權機會。而且,冥冥中,老白意識到這種管道性的技術傳輸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老白創(chuàng)造第三宇宙的期間,何玉欣不斷地鼓勵著他,還每天送他一杯豆?jié){作為物質(zhì)支持。(這很奢侈)
何玉欣覺得這似乎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老白不會假惺惺地諂媚,也不會因為她的態(tài)度而改變自己。
他被所有人排斥,但是他和任何人不一樣。
很簡單,很快樂。聊聊物理,聊聊文學,聊聊人生,除此之外,是老白輕輕吸著豆?jié){的聲音,和彼此不驚不擾,平平淡淡度過的發(fā)呆時光。
直到那一天到來之前,一切都是那樣平靜。就像第二宇宙的時間參數(shù)一樣。
那是一個平常的清晨,空空的教室里只有老白一個人。太陽這顆中年恒星的光芒如同過去的數(shù)億年來一樣,灑進了幾十年壽命的老教室中。桌腳的投影被拉得細長,像遙遠的光年之外的慧尾,溫柔的金輝靜靜地落在老白的半邊臉頰,頗有番雜亂的異美。
破損的灰墻邊上,幾根黑布拖把有氣沒力地靠在墻角,生銹的水龍頭上斑駁地吐著臟兮兮的自來水。一塊抹布(曾經(jīng)的一件汗衫)終于受不住萬有引力的糾纏,吧嗒一聲摔在地上。拖把上面,是鮮亮整齊的黑板報——“改革開放,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幾個醒目的大字驕傲地反射著太陽光譜上波段最長的光芒,還有一幅幅造型夸張的偉人畫像佇立在一旁。再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以及推導過程了。學生們打成了一致,讓后黑板上呼延老班的最后一次板書永遠地留下來。
蒼白的腳步,突兀地響在蒼白的走廊,打斷了老白好不容易集中起來的思緒。
他冥冥中有什么預感,盡管思路被打斷讓他多少有些失落,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不滿。
老白不自主地站起身來。
卟。
門開了。
何玉欣蒼白的面頰映在老白的眼中。
老時鐘的分針頑固地跑到了“6”,六點,三十分,比平常她來至少晚了二十分鐘。
“怎么了?!崩习紫乱庾R問道。他才發(fā)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說話。
沒有回答,只有何玉欣眼神中透露出的,讓人驚恐的神色讓老白明白,似乎發(fā)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抱歉,今天,我……”何玉欣略有些慚愧地說,但老白的動作打斷了她的話。
“給?!崩习装褧蜷_,取出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豆?jié){。
半年后:
何玉欣請假了,她的父親,赫赫有名的理論物理學家何斌把她接走了。
她自那天起,變得比老白還沉默,這是為什么,老白不知道。
何斌來的那天,把老白叫了出去。
在狹長的走廊里,他們展開了對話。
“你構建出了所謂的宇宙?”
“是創(chuàng)造,完完全全的構建我是做不到的。”
“描述一下?!?p> 老白在何斌那束要射穿一切都凌厲目光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幾個宇宙的大致圖景。
物理學家的目光變得無比柔和:“所以,這就是,你的理由?”
老白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那個什么“理由”,他完全沒有搞清楚。
物理學家的最后一絲理智被老白的茫然無措沖破了。
冷笑。
嘭!是腦袋和水泥墻交撞的聲音。摩氏硬度相差了四個等級的物體在近乎瘋狂的物理學家手中成了絕佳的武器。老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要把他撕碎的疼痛席卷而來。
啪!
那是皮鞋和肉體接觸的聲音,聽起來不怎么悅耳,但足夠響亮。
至少,這讓教室里的人們把注意力從課堂轉(zhuǎn)移到了走廊。
何玉欣捂著嘴讓自己不尖叫出聲,昔日彬彬有禮的父親變成了狂暴的野獸,恨不得把那個無辜的男孩撕成碎片。
何斌先生看到了走出教室的學生們,立即收起了拳腳,但眼神依然犀利得嚇人。
“死有余辜!王八犢子……”
血歡快地奔跑在它能觸及的每一寸水泥地上,很快就把它的領地擴張到了呆立的何玉欣腳下。
“別哭了,爸爸在呢?!蔽锢韺W家溫厚的大手搭在了女兒的肩膀上。
她止不住淚水,猩紅的血蛇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那個傻乎乎的男孩,倒在血泊里。
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
血的顏色,像極了黑板報上的大字。
實在是鮮艷極了。
半年后:
林帆走進了潔白的病房,他的一身正裝與周遭的冷色調(diào)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帶著滿懷的期許和一絲也許并不存在的愧疚,林帆踏進了產(chǎn)房。
映入眼簾的是面容憔悴的那個人,還有一名蒼老的大夫,以及一旁焦慮的何斌。
當初的事情很簡單,林帆早就看上了何玉欣,可后者卻一天到晚寧愿去搭理一個無聊的呆子。林帆找了個機會,就把她攔了,該辦的事兒也就順帶辦了。
完事之后,林帆意味深長地勸導了何玉欣。以他豐富的經(jīng)驗,他敢確定,恐懼會成為他絕佳的屏障。
但他沒注意到的是,后者一直看著深邃的夜空。
“記住,你要敢說是我干的,我就把那個瘋子給叉了!”
林帆至今都覺得自己那句話說得相當不錯,他知道她不敢說,他很放心。
然后,老白自然而然背了鍋,林帆親眼目睹了老白不省人事地趴在血泊里的場景。
據(jù)說現(xiàn)在,那個瘋子已經(jīng)進了精神病院,真有意思。
唉,可憐的林帆,明明是那個未出生的孩子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卻只能以同學的身份探望!什么?何玉欣?呵,他林帆從來不需要對女人有什么同情,他只是來看看自己的孩子罷了。
可笑的女人。
當他踏入產(chǎn)房內(nèi)的那一刻起,物理學家的眼中,不為覺察地閃過了一絲光芒。
“玉欣的同學啊?來,坐、坐?!焙伪笾噶酥干砼缘目瘴?,掩蓋不住那份操勞過分的疲憊和強作歡笑的無奈。
林帆點了點頭,坐在了何斌的一側(cè)。
“你看,年紀輕輕就長白頭發(fā)……”何斌手疾眼快,抽手而去,一小絲疼痛而后,林帆看到了何斌手中多了幾根頭發(fā)。
莫名的不安。
“你……叫林帆?”何斌笑著問道,老大夫伸手接過了那幾根頭發(fā),走向了一旁的一間密室。
等等,他怎么知道我叫林帆?!
“你……你們要做什么?!”林帆的眼中少有地浮現(xiàn)出了恐懼。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輕易確信這個事實。
沒有回答。
十分鐘后,老大夫走了出來。
“DNA檢測成果,如預測的一致,我已經(jīng)報警了,幾分鐘后最近的執(zhí)法人員就會趕來。”老大夫?qū)χ伪笳f道。
隨著何斌緩緩站起身來,林帆覺得徹骨的冷從脊背蔓延開來。
“年輕人,對你而言,死刑都太輕了?!比粲腥魺o的嘆息。
老大夫呷了口茶水:“可憐了小姑娘,心理、生理都臨近崩潰的邊緣還把完整的經(jīng)過講述了下來……她是難產(chǎn)而死的。今天即使你不來,也會有武警去找你?!?p> “總不可能!誰給她的膽子?!她有什么理由……”林帆絕望地低吼出聲。
“你他媽現(xiàn)在和老子講理由?”何斌的聲音很輕,感受不到任何重量的輕。
“世事無常,爸爸錯了一次,但,不會再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孩子?!?p> 他開始哭,越哭越大聲,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他在老大夫緘默的目光里嚎啕大哭??薜媚敲此盒牧逊?,那么絕望,那么痛徹心扉。